海德小说网 > 无论魏晋 > 173、第 173 章

173、第 173 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夜色渐渐退去, 太阳还未升起。

    一名头发散乱、看不清年龄的农人拿起柴刀, 背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在密林的外围,捡着雨后菌子。

    那小孩胎毛稀疏, 啃着手指, 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非常的可爱。

    一条与地上的枯叶青苔几乎分不出彼此的蝮蛇缓缓在枯叶中隐藏, 与那农人越来越近。

    下一秒, 它被根木根死死插在地上, 又被紧接着砍断头颅, 腥血四起。

    农人面露喜意,把无头的蛇往菌子篮里一丢, 继续寻找吃食。

    就在这时,一名大汉猛然从树丛中闪出来,看着这人, 沉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那农夫有些畏惧地道:“这里是乐平县北边。”

    “官道往哪走?”大汉又问。

    “往东边过去, 走十多里,就到了。”农夫心惊胆战地道。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但一想到这多么人马, 根本不可能瞒过形际, 便挥手让他离开了。

    那农夫哪敢多留,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大汉略皱眉,又看到那背篓里的孩子张开嘴,露出最天真无邪的微笑。

    被追杀了一晚的紧张被这笑脸舒缓了一下, 他便没有再追去。

    回头,他经过几颗大树,找到了牵马的主公,看着周围带伤又疲惫的兄弟,心中又烦闷起来,昨晚北方援军突至,他们虽然奋力抵抗,但奈何局面太过混乱,引发了营啸,整个战场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几番努力无效的情下,主公当机立断,带着亲随趁乱冲出了军营。

    但天黑路险,一番折腾后,脱离了大路,不知走到了何处,这才让他前来探路。

    营地的士气非常低落,主公更是两眼通红,形如困兽。

    他想上前劝劝,但又怕口拙惹了不喜,便只拿出水壶,交给主上:“将军,喝口水吧。”

    石勒猛然打掉他手上的水壶,凶狠地看他一眼,看到是追随他多年的兄弟,又强自按下怒火,道:“我们到了哪?”

    “乐平,”赵鹿有些无奈地道,“我们夜里看偏了,走到东边,本应南去与孔苌汇合,但现在……”

    石勒用力锤了掌心,抬头道:“不要耽搁,立刻去东南边与孔苌的前军汇合,退回为巨野。”

    他本就是屡败屡战的枭雄,自然不会被轻易打倒。

    “走吧。”石勒主动起身。

    ……

    一行人便飞快上马,顺着先前赵鹿从农夫那问来的路径,向官道而去。

    那农夫在远方山坡之上,远远看着那向东而去数百人部队,露出冷笑。

    他背篓里的孩子咯咯笑了两声,却引得农夫瞬间落下泪来。

    他抽噎着拿起篮子,继续挖掘身后的小块田地,把一些没有发芽的麦穗捡起,放在篮里:“儿,你再忍一会,我给你煮糊糊……”

    泪水滴在了土里,衬着孩子欢快的笑声,更显悲凉。

    王虎看到了的石勒出逃的路径,却没有急着追杀,而是让手下骑兵养精蓄锐,先休息一夜,这才起兵向前追去。

    因为天色太晚,很容易追丢,而且他们一行人也累了一夜,人困马乏,快要撑不住了。

    略做休息后,他们拿出随身的干粮,就着壶里的水嚼起饼子,这麦粉加豆油烤出的饼子不用配菜也是越嚼越香,吃一个便能管饱,马也可以吃且爱吃。

    休息完后,天已大亮,他们这才顺着石勒的痕迹,快马追逐而去。

    不必担心石勒跑远,他们人困马乏,根本走不快,且他们休整之后,速度远比夜里更快。

    一番奔波后,王虎带着部队追到一处河道边,有些困惑。

    前边有两匹马分出去,走了另外一条道。

    “这就是惑敌吧!”段文鸯激动道,“石勒定然是轻骑离开,让大部队拉开我们的注意。”

    “我们应该分兵去追么?”有人问。

    “我们就这几百人,怎么分?”

    “或许是慌不择路?”段文鸯问。

    “会不会是为了甩开追兵的陷阱?”因着这段日子统兵而恶补兵书的王虎自动把代入了名将模式,陷入想像。

    “或许也是故意这样让我们怀疑,迷惑我们?”段文鸯也近墨者黑,开始一起探讨。

    两个头领太不靠谱了些,旁边的部下们纷纷翻起白眼,对自己的未来表示绝望。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婴儿哭声。

    “谁?出来!”弓马娴熟的段文鸯反手就是一箭射入森中。

    一个抱着孩子的农夫畏惧地从树木后走出来,那孩子尤在哭闹,衬得他更加不安惶恐。

    王虎有些尴尬:“抱歉,我们是北方渤海公治下兵马,在追石贼,担心被伏,让你受惊了。”

    他看着那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从腰间拿出几块糖:“这奶糖拿回去化水给孩子吃吧,长得真乖,没事了,你回去吧。”

    那农夫看着他手中奶味浓郁的白色糖块,又看着这年轻温和的将领,抖动着唇瓣,突然放声大哭出来。

    王虎更尴尬了,把糖往孩子襁褓上一放,挥手道:“走了走了,先过去看看。”

    “将军莫走!”那农夫抹着眼泪道,“那石贼是向东走了,最近夏讯将至,穿过河泽就是官道,但那边已是看似平整,其下却是一片泥泽,人过还好,若是骑马进入,必陷于其中,耗时难出。”

    段文鸯和王虎都是一惊,前者更是直接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那农夫悲泣:“是小人给他们指的路,前些日子,石贼发兵过经此地,将一路的村落都劫杀了去,吾那时在外收麦,逃得一命,待得回家,只剩寻得小儿被藏于炉中安睡,妻子老母都、都无一人得活啊!”

    段文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的鲜卑兄长父叔们也干过这些事——他以前虽然小,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看来,分明是大大的不妥。

    “多谢指点。”王虎认真地扶起他,“你放心,以后,此地再不会有乱军匪徒伤人。”

    “谢过将军,多谢将军!”

    王虎只觉得浑身都是战意,告别农夫之后,于是起兵点将,向东追去。

    而另外一边,泥泽之中,石勒只觉得快要炸了。

    明明官道近在眼前,他们却陷于泥地,人还好,战马只是撕鸣挣扎,却陷更深。

    光是如此,便耽搁了大量时间,眼看追兵近在咫尺,却像网中客一般逃脱不得,怎能不让他心急发焚。

    就在这时,冷箭骤至,将一名浑身泥泞的士卒当胸刺透。

    敌人来了!

    他们本就是惊弓之鸟,瞬间便炸了。

    好在这些都是石勒精心培养的精锐,虽然慌乱,但都聚集在石勒身边,以身护主,也顾不得还没挣扎出来的伙伴,飞快牵着马,向官道上退去。

    其实他们数量与王虎手下的人手相差无几,若全力反扑,鹿死谁手也还难说,但王虎赌的就是石勒不知道的他们的兵力,只以为是北方的大股援军追来,不敢力敌。

    见他们逃亡,段文鸯大笑一声,却见王虎在他身边,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愣着干什么,追啊!”段文鸯用力捶他。

    王虎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如梦初醒:“哦,追,快追!”

    只是声音中怎么都透出一股虚弱不堪。

    石勒与那突至的追兵一番大战后,再度突围,已经只有那么几个亲随在旁了。

    但后来的追兵还是紧跟不舍,他明明已经换了衣服,但后边的那群人,就是能追上他。

    身下宝马早已疲惫不堪。

    后来,又一番苦战,他身边的近卫已经一个不剩,而对面,不知为何也只剩下一个人了。

    但他的右臂、大腿皆在战中受伤,便是一个,也不一定打得过。

    终于,他不得不将刀放在了人质的脖子上。

    被捆在马上的赵昊泪眼汪汪,不用石勒要挟,就主动哭道:“别,别过来了,我是你们苍刺史的好友,石勒这里的探子,先前的风筝就是我放进城里的,救救我啊。”

    王虎一滞。

    风筝传信这事,他还真的知道。

    “你以为我是来杀你的么,匍勒?”王虎将刀插入,用羯语问。

    石勒神色一变,对方口音太熟悉,那是他们武乡一带的羯胡口音:“你是谁?”

    他的本名是匍勒,羯胡没有姓,石这个姓,还是当年汲桑给他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但也不是太多。

    “我是阿虎,寇觅的儿子阿虎,你还记得吗?”石虎激动地问。

    一边的赵昊闻言大惊,眼珠都险些凸出来。

    王虎还是很激动地看着石勒。

    他还记得当年那个下午,他们在逃荒的路上乞食,司马腾手下冲入他们的聚落,抢走所有能用的财物,将部族中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人抓走,只留下不堪一用的老幼,哭喊着父亲妻儿。

    姑奶的儿子匐勒也在其中,被戴着沉重的枷锁,不知卖去何处,姑奶哭喊得撕心裂肺,那声音,如今想起,依然回荡在耳边。

    他那时的年纪太小,只能跟着没有血缘姑奶,在饥荒中的颠沛流离,他记得姑奶的恩情,也想过找回匐勒叔。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希望渺茫的重聚,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的看着这名高大威猛的将领,虽然已经饱经风霜,但没有错,那是姑奶的儿子,化成灰,他也认得。

    石勒也惊了,整个面皮都抖动一起,上前仔细打量,终于认出当年的那小孩,一把抱住了王虎:“阿虎,你是阿虎,我母亲呢,你和她在一起的,她怎么样了?她过的还好么?”

    “姑奶过得很好。”王虎激动地讲述着这些年的经历,“你被抓走后,我们跟着流民队伍,在一处坞堡里生活了一年多,后来,那里被公师藩的手下攻破,我得姑奶跟着流民,逃去了上党,在那里,姑奶找了份织布的活,被上司看重,升了职,现在在上党管着一个很大的织坊,有大房子,每天都能吃饱,还有时间给你点灯祈祷。”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没有受苦,石勒面般掩饰,也止不住泪水,“有你相助,此番逃脱,当是吾气数未……”

    下一秒,他的话停住了,他瞪着王虎,说不出话来。

    一把小刀捅进了他的肚腹。

    “我会好好照顾姑奶的。”王虎平静地说,“会告诉他你死在流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