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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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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知县与仆役一起进帐,将早膳奉与冯邰。

    冯邰视线一扫杜知县:“你可已用过饭了?若无他事,本府这里你暂无需过来。”

    杜知县忙躬身:“多谢府尹大人关爱。下官正要上禀,县衙查到了这块地的一些卷宗,下官唯恐耽搁,便冒昧在大人进膳时禀报,望大人恕罪。”

    冯邰神色一肃:“查到了什么?”

    杜知县再躬身:“刑房掌书穆集正在帐外,随时可细禀大人。”

    冯邰颔首令立刻传进来。杜知县又道:“下官屡屡疏怠,万死难辞其咎。但之前因殿下之事,县衙细细查过这里,本欲待大人归京时详禀。王侍郎甫入县境,便行挖掘。下官不知其故,未敢拦阻,只让他们再查卷宗。因尚无确切答案,就没敢禀报大人。求大人恕罪。”

    冯邰简短道:“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本府都知道。无需多言。”转而看向已进帐的顺安县刑房掌书穆集,“都查到了什么?”

    穆集战战兢兢道:“禀大人,卑职等查到,这块地乃是私地,故多年荒废,县衙也未多干涉。”

    冯邰道:“是蔡家宗亲持有?”

    穆集道:“禀大人,据户房卷宗载,这块地,原系蔡府所有。但前两江督造蔡副使生前将这块地做了幼女的陪嫁。这位小姐乃蔡副使三夫人所出,适前御史台伉监察次子。”

    冯邰瞳孔微微一缩:“与了女儿做嫁妆,蔡家阖府还在里面住着?本府不曾听闻有这等风俗。”

    穆集道:“县衙户房的田亩卷宗上,此地是蔡府案后才转至伉府二公子名下。卑职等又去查了一下,蔡氏小姐乃于蔡府案之前两个月嫁入伉府。这块地虽然上了礼单,但当时并没有过户到伉府。蔡府案之后,伉家才拿着礼单来,将此地过户。上呈府衙、户部审批,因为牵扯到案子,连刑部的文书都有。核查无误后,便归了伉府。”

    冯邰颔首:“可有蔡氏宗亲提出异议?”

    穆集摇首:“卑职等未见有记录。”

    连寸土寸金的京城中,都有许多府邸因主人遭逢凶运沦为废宅,无人问津。蔡家宗亲不来争这块凶地,似乎在情理之中。

    冯邰负起手:“那位伉监察,或伉蔡氏及其夫君,可都住在顺安,或还有其他田亩宅院在此县?”

    穆集道:“卑职等未曾查到。只得知,伉监察曾任九江察院监察,后又迁调别处。数年前辞官,回了家乡秦州。听闻其长子在晋地谋了一官职。次子应是也在秦州。伉监察在京里有座宅子,多年不曾住过,只留了几个家仆照料。”

    这么一看,顺安县的这块地长年荒置,好像也挺合情合理。

    穆集战战兢兢地道:“卑职等,暂只查到了这些。”

    冯邰神色和缓:“已是不错了。都先去吃饭罢。之前玩忽懈怠之错更须多反省,绝不可再犯!”

    杜知县与穆集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出了帐篷,只听头顶有振翅声,一道白影冲天而去。杜知县松了一口气,府尹大人轻易不夸人,方才那句不错了,等同于甚大的褒赏。

    他微微含笑吩咐穆集:“继续查,就照着这个思路。莫要等府尹大人想到了吩咐了再办。”

    穆集沉稳地应着:“卑职明白。”

    盐球在空中几个盘旋,欢快地扑向远方草丛中的野兔。

    王砚立在晨光中,遥看杜知县带着穆集离去,一名文吏匆匆进入冯邰的帐篷。

    “老冯应该已经查到伉家了,摸着这根藤捋下去,不久他就能捋出更多。咱们得快。”

    一旁的刑部捕快立刻道:“大人放心,秦州那边,已经在查。九江处更不会懈怠。”

    王砚微微眯眼:“联系到曲泉石案,一切便都能对上了。让九江那边暂勿打草惊蛇,此案关键,必在那里。待我亲自过去。只是眼下我须在此迷惑一下老冯,他手里藏着的料,更要速速弄明白。”

    捕快抱拳:“大人英明,一切尽在掌握!”

    王砚微微一笑,令捕快离去。远处一道笔直的绿影,矗立在帐篷附近的空旷处。

    王砚的小厮笑吟吟向王砚道:“张知县真真是仰慕大公子,总见他在附近转悠。他昨夜还想再求见大人,被京兆府的人拦了。”

    王砚一哂:“这小子但凡长点心,就该想着归顺我刑部了。老冯属驴他属牛,所谓风马牛不相及,何况驴和牛?又所谓牛头不对马嘴,更也对不上驴嘴。”

    小厮道:“世上能有几人像大公子这般疼爱属下?但凡是个人,体会到大公子的光辉与英明,自就会折服,渴慕得到大公子的教导。”

    王砚负手:“我一向不好张扬炫耀,更懒得理会京兆府。只是佩之不知怎的,十分待见这小子,再则他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学生,便略看顾他一二罢了。”

    小厮咧开嘴:“大公子的一星半点恩露,于张大人即是滔滔甘泉哪!大公子可要小的将他唤过来?”

    王砚挑起嘴角。见远处的张屏突然移动,却是向杜知县迎去。

    王砚淡淡道:“不必了,免得让人以为我竟惦记老冯的人。先让这小子感受感受老冯的关爱也罢。”

    “杜大人。”

    杜知县看着拦在眼前的张屏,却似先吃了一惊,再露出亲切笑容。

    “张大人可是有事?”

    张屏拱了拱手:“方才见贵县的差人送来文书与穆刑书,而后杜大人便与穆刑书去了府尹大人的帐中,可是已查到了蔡府这块地现主人的详情?”

    杜知县呵呵笑起来:“张大人的眼可真尖哪!”

    张屏肃然:“蔡府这块地之所属,乃是案情的关键。这位主人,是否不在顺安,也不在京城及附近?”

    杜知县身边的穆集目光一凛,杜知县眼尾的褶纹再又叠起,叹了一口气:“张大人,对不住了。府尹大人适才吩咐,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张屏垂下眼皮:“没事,多谢杜大人。”

    杜知县又亲切地问:“张大人还有别的事吗?唉,我这里团团乱转,实在各处疏忽,望请海涵。”

    张屏终于识相地拱了拱手:“抱歉打扰杜大人,先告辞了。大人请便。”

    杜知县含笑目送张屏离去,旁侧小吏嘀咕:“这张大人,真是把顺安当丰乐了!昨天还跑到大人面前指手画脚地卖弄,跟他忒能耐似的。”

    杜知县脸一板:“张知县岂是尔等可议论的,休要再让本县听见!”

    小吏告罪。穆集低声道:“大人,卑职也觉得,这张大人有些过分了。岂能逾越至此。”

    杜知县一叹:“唉,张大人与吾弟同科,年纪仿佛,本县看到他,只觉得亲切。年轻人甫上任,哪能事事周全?相信他不是有意的,只是年轻气盛,事事欲占上风,略显急切罢了。本县与他既是同僚,各治一方,怎能为着星星点点的小事斤斤计较?”

    穆集一笑:“也是,这个案子,府尹大人毕竟还是让大人协办。府尹大人真真英明,哪位才是真才实学,明察擅治,他老人家一看即知。”

    杜知县目光柔和:“本县这次也的确是有疏忽之处。更得谨记府尹大人的教诲。对了,张大人已经用过早饭了吧?”

    小吏眨一眨眼:“从昨夜到此刻,忙得很,人手又不足,许是张大人与他手下的人自己带东西来吃了。”

    杜知县神色一厉:“混帐!怎能如此怠慢!速将本县的饭先送去给张大人!张大人随行的饭食也要立即送上!张大人在顺安境内一刻,便要好好侍奉一刻!所食所饮所用,样样都要在本县之先!再发现尔等有一星半点的慢待,便滚远了,不要再回县衙!”

    小吏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连声请罪,飞奔离去。

    冯邰用完了早膳,命人将王砚请来相见。

    待王砚落座,冯邰连茶也略去,直截了当道:“此番请王侍郎过来,是要告知,本府这边已查到,目前蔡府的这块地,归于蔡会的姻亲前御史台监察伉某名下。伉某目前人在秦州。加之此案与曲泉石有重大关联,本府今日便会正式拟文书,知会此案与大理寺。”

    王砚一副悉听尊便的神情:“此乃京兆府公务,敬农自便即可,无需告知我。”

    冯邰道:“王侍郎不能再继续挖了。”

    王砚大模大样地倚坐在椅中:“本部院在查刑部的案子,有什么不能挖的?”

    冯邰一脸淡然:“也罢,王侍郎必是不见公文不收手。本府劝了,便也尽到了责任。那就趁此先把款项结一结吧。”

    王砚一眨眼:“什么款项?”

    冯邰拿过案头的几本册子:“王大人为办刑部的案子,在丰乐县滞留多日,转而又在顺安县滞留。饮食用度,都应自付。加上因挖掘、搭建等行径对当地造成的损失,以及对周围百姓的惊扰,都须赔付。既然顺安县这里,王侍郎还要继续挖,就等之后再算。丰乐县的账目,本府这里已经整出来了。王侍郎看一看,先签了。立即拿出银子最好,若需要再回刑部核对亦可,但尽量不要拖过这个月。”一挥手,命左右将账本捧给王砚。

    王砚一嗤:“老冯你穷疯了?!我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要这个钱的!真真是开了眼!简直滑稽!”

    冯邰冷冷道:“本府只是公事公办,却不知谈何滑稽,更不曾想竟替王侍郎开眼。王侍郎以往在他处如何白占钱粮,惊扰地方,本府不管。但京兆府境内,绝不可有。”

    王砚定定看了冯邰片刻,一抬手接过账册:“行吧,待本部院看看,这是怎么算的账……一万两?!老冯,你怕是真疯了罢,我才在丰乐住了几日?刑部衙门,所有人的俸禄,加在一起才多少钱?京兆府的府衙县衙所有人的俸禄加一加又多少钱?你将我们刑部当银矿了罢!”

    冯邰面无表情道:“王侍郎不必哭穷,外面天上飞的那只王侍郎的小宝贝,应就不止一万两。单它就抓了不少顺安县的鸡与兔。本府不知道刑部有没有矿,但因王侍郎的挖掘,丰乐县慈寿村一整个村,都要迁移。本府已经少算了许多。”

    “这都能算成刑部的?!”王砚冷笑,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丢给捧账册的随从。

    “之前在丰乐,而今在顺安,我刑部多是吃喝自备。但有采买,亦按比市价稍高的钱数付给。尽请详查。其他杂七杂八,我这里统共一千两银子,足够了。若还需算账,你我就去圣上面前,请御史台帮着算。”

    随从将银票捧给冯邰,冯邰取过。

    王砚又倚回椅中,施施然盯着取过银票的冯邰:“至于盐球抓鸡捕兔之罪名,想是冯府尹不曾查证就给扣上了。竟没细想,这里人声鼎沸,为什么那些山鸡野兔还会凑将过来?自然是我让人带来放的。让盐球儿以为自己猎到,其实是我惯着它。”

    冯邰淡淡道:“本府明白王侍郎遛鹰逗狗的一片真情。既然王侍郎不认同账目数额,本府就先收下头款,重新核对。也望王侍郎在京兆府境内勿要越权行事,滋扰地方。遛鹰纵马之外,再放兔养鸡,更与公务无关,再不收敛,本府真要请御史台协助了。”

    王砚一点头:“行,尽随你便!”起身扬长而去。

    冯邰命随从传张屏进帐。

    “你可已准备妥当?即刻便陪同何郎中回丰乐罢。”

    张屏沉声道:“下官……”

    冯邰打断他:“黄稚娘及你家中发现的尸首相关的案子,按照本府之前的吩咐,你不必再查。本府会派一个人随你回丰乐,一切相关,你都交给他即可。”取过册子上一千两的银票,放到案前,“刑部在丰乐县的用度银两,都在这里了,你回去后再写一份详细账目,你不会,就交给谢赋,但最后要须你签印,而后上报。十日之内,本府要见到。”

    张屏一揖:“下官遵命,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