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Act2·剜心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14.

    李应撇开了眼睛, 不敢去看那面铜镜。

    如此的匪夷所思, 仿佛某个怪诞话本上走出来的故事,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匆匆忙忙了那么些时候,李应的声音终于可以稍稍稳定下来, 可以提出一个猜测:“原哥,万一是保镖划上去的呢?”

    “不, 不会是保镖。”原惜白当即否定这个猜测,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们不会。”也不敢动这面铜镜。

    那铜镜挂的那样高, 常人根本不会想着去伸手触碰,更何况字母的边缘又是如此的粗糙,看上去像是反复抠挖、摩擦后留下的痕迹。倘若当真是有人刻意施为, 只会使用工具, 使自己省些力气,断不会就用一双手, 看上去如同幼儿的涂鸦。

    “原哥, 我还是先帮你去问问……”

    李应语气干涩,仍然不愿意相信自己见到的这一幕,他急慌慌的出去,没有过的多久,又急慌慌的回来。

    原惜白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李应的表情,目光中充满了震惊,而表情更是复杂难辨。

    “怎么会呢, 不可能啊……原哥。”

    李应喃喃自语,即便这铜镜从头到尾都只经过了他的手,他依旧不敢相信。

    “有人承认吗?”

    李应艰难的摇了摇头:“……没有。”

    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动了那面铜镜,正如原惜白所说的那样,保镖们知道,原惜白那样在意那个铜镜,最初的时候整天整天的盯着,他们又哪里敢动啊?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排除了所有错误的选项,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答案。

    李应站在原地,就像是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

    他的语气艰涩到了极点:“……当真是,辛先生?”

    原惜白凝望着那面镜子,看着其中模模糊糊的倒影,轻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了车祸的那天,是他救了我。”

    然而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

    都以为,那是车祸之后,头部受伤,多种症状并发,所产生的胡言乱语。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的可怕。

    落针可闻,只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原惜白按住了那面铜镜,葡萄藤纹紧紧地印入了他的掌心,像是骤然惊醒一般,他抬起了头。

    李应对上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眼瞳中,不见恐慌、不见害怕、不见畏惧,就好像出现这样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能够使得他动摇一点点。

    那双眼睛前所未有的镇定:“那么,看录像吧。”

    枝白路的这栋别墅中,从一楼到三楼,从客厅到卧室,到处都安装满了摄像头。

    那是前段时间,原惜白不顾众人的反对,力排众议指使李应安装的,为了防止他的精神状态出问题,李应跟闻迎商量后,没有办法给他弄上了,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原惜白最初的时候天天盯着监控屏幕,后来大概是失望了,厌倦了,终于不再去管这些摄像头。

    李应当时猜测着他是见不到自己想要见得人,心里又觉得这装起来纯粹是给他一个心理安慰,倒也没有说什么。

    眼下两人再度回到了监控室,李应找出来了属于大门口的那一个,又调出来了那一段录像。

    电子屏幕上,一片黑黢黢的。

    光线很暗,非常的暗,就这样看过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够隐隐约约看见铜镜的轮廓。

    大多数时候,门厅的灯都没有被打开,一般来说,就算是开灯,也只会开客厅的灯,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很正常。

    李应看着那段录像,觉得有些麻烦:“可能还要技术处理一下。”

    原惜白轻声说:“……不需要那么费事儿,直接提高亮度吧。”

    李应“嗯”了声,开始对着录像进行操作,他调出来了剪辑软件,将这一段录像的亮度提高。在这样的处理之下,整个画面看上去,都有一些失真,明亮到近乎于吊诡。

    朱砂的颜色显得极其之鲜浓,就那样直直的撞入两个人的视网膜。

    摄像头能够保存的录像最早都只能够到半个月之前,再早却是已经被覆盖,已经没有了,李应也只能够把这半个月的录像调出来。

    屏幕上现出来了铜镜被挂上去时候的样子,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满满都是一面的朱砂,被涂的没有漏下一星半点儿。

    那是李应亲手操持的,可是此刻见了,他心里却,没有什么高兴的。

    原惜白说:“至少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

    铜镜悬挂在那里,偶尔会拍摄到微微晃动的画面,那实在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因为镜头里什么别的东西都不会出现。

    李应调快了时间的进度,他采取了十六倍速,就这样看过去,依旧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产生。

    他看向了原惜白,原惜白却盯着电子屏幕,一眨也不眨。

    那肯定是会出现变化的,不可能就这样一成不变下去,否则,铜镜背面的朱砂上,不会被人划出那样一个求救的标记。

    偶尔会有灯光亮起,于是,屏幕上的画面就显得更加的刺眼,灼烈的白光几乎要烧穿人的视网膜。

    李应百无聊赖,说:“原哥,可能真的是有人搞得恶作剧……”

    “嘘……”

    原惜白举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就在那一刻,铜镜上终于出现了某种变化。

    那如止水湖面一般的朱砂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半空之中,铜镜悬挂,那一道划痕就那样凭空出现,越来越深。

    李应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连言语都忘了。

    平滑的朱砂表面被刻下了一道印记,尔后,更高一点的地方,缓缓出现了一个小坑,那一片的朱砂被诡异的挖去了,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双手,不住的抠挖、不住的摩擦。

    蛇形的字母痕迹正在缓缓地成型,如果按照眼下来看,这个位置,在朱砂的靠左边一点,会出现的,正是一个字母“s”。

    但是过去了一段时间之后,朱砂上的变化就停了下来,又像一开始那样,复归于不动。

    过得片刻,又缓缓地磨了起来,这一次,时间格外的长,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歪歪斜斜的,差不多可以看出字母的轮廓。

    李应干涩的说:“原哥,好像停住了。”

    原惜白看着刺眼的画面,突然问道:“从出现变化到结束,是什么时间!”

    李应忙匆匆的拉回了进度条,对比了一瞬:“出现变化是在中午十二点三十二,停止在下午十五点四十七……再出现变化,是在晚上十一点二十一到早上八点四十九。”

    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

    李应拉回了进度条,按照十六倍的速度继续放,在等待过一个白天后,从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开始,铜镜背后的朱砂再度出现变化,这一次,依旧是持续到了早上,八点三十二之后,铜镜又一次恢复了静止。

    而下一次,再下一次……

    原惜白的手边搁了一张白纸,那上面,他用笔记录下来了每一次变化出现的起始段,那些时间短,除却第一天,都有一个相似的地方。

    不,更加准确的说,第一天也同样具有这个特征,只不过那天朱砂被划掉的时间特别长,远远超出了之后几天。

    “晚上……”原惜白喃喃道,“出现变化的时候,都是在晚上。”

    李应目光扫向了那张他记录着时间的纸片,发现确然是这个样子。

    只有第一天的下午,属于白天的时间,铜镜后的朱砂出现了变化,而在那之后,几乎全部都固定在了夜晚这个时候,从头一天深夜,到第二天早上。

    从细细的、蛇形一般的痕迹,到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厚厚的、凝固住了的大片朱砂,到出现一道道磨痕,铜镜的背面通过被磨掉了的朱砂露了出来,组成了三个字母。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标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终于直到某一天,停住了。

    铜镜上的朱砂,再没有一点变化。

    就像那双无形的手已经停工,就像他已经放弃了再继续进行下去。

    原惜白的眼神久久的停滞在画面上。

    “晚上……为什么都会是晚上呢,原哥。”

    那个问句如同惊醒了凝滞的思绪,原惜白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桌上的纸页,抓住了一道道深浅褶皱。

    他看着画面,再低下了头来,看着手中的这面铜镜,看着那上面被磨损出来了的、朱砂的印迹。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说不出的干涩:“……大概是因为晚上,更适合他行动吧。”

    李应奇道:“为什么要晚上才更适合行动,难道不是白天”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双手扼断。

    他看着原惜白,颤声道:“因为晚上……没有太阳,阴气更重,是吗?”

    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已经不知道是装着什么感觉。

    疑点被一丝丝翻出了脑海。

    他不喜欢医院。

    他见不得阳光。

    他只能够出现在晚上。

    那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了一个猜测。

    原惜白忽然道:“车祸的录像呢?”

    李应说:“原哥,你不是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吗,怎么还要看啊?!”

    原惜白语调极缓,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拿给我。”

    录像带再次被放出来,原惜白怔怔的看着那个画面。

    李应站在一旁,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的脑海中冒出来了一个堪称惊骇的猜想,以前他从来都不相信,但是这个时候……在铜镜上已经出现了那样诡异的变化后,由不得他再不相信。

    李应稳了稳心神,咽了一口唾沫:“原哥,你是在看辛先生吗?”

    原惜白不曾投给他半点目光,却点了点头。

    那就是这个样子了,没有错了。

    此刻,电子屏幕上,根本除了悬浮在空中、被诡异抱出来的原惜白,什么都没有。

    而另一侧的画面中,调到了最快的速度,刺目的录像里,铜镜上的朱砂,正在一遍又一遍的被磨损着。划痕一次又一次出现,在缓慢的成型,化作了三个字母,当一切归零后,又再一次开始。

    空气中一阵几乎于压抑的沉默,原惜白怔怔的看着画面,如同失了语言的泥雕木塑。

    他看着那迥异的两张画面,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那样的用力,直到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嘴唇缓缓渗出来。

    李应一愣,道:“原哥,你别这样……”

    原惜白却低下了头,捏着那面铜镜,手指划过了标记,连声音都发着颤:“他在求救,他在向我求救……”

    五天,整整五天,几乎每一个黑夜,都耗在了那上面。

    “那个时间……是每个晚上,我去睡眠的时间!”

    每一个夜晚,几乎是不眠不休。

    他是花费了多少的时间,多少的力气,耗费了多少的功夫,才在这面铜镜上,无比艰难的终于刻下求救的语言。

    原惜白自己试了试,他的指甲,只能够在上面划下极轻的痕迹,想要将整个朱砂都洞穿……恐怕一双手都得烂掉。

    可惜啊……

    一想起自己这么多天来忽视掉、漠视掉的日子,原惜白就胸口发堵,沉闷闷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那个时候,他以为镜子里可以照出他想要见到的人。

    是这样的想的,也是这样期待的,于是在长久的等待后,发现期望落空之后,他就将镜子抛到了脑后。

    仍然是挂在门厅里,可是,或许是害怕再次失望,或许是害怕遭受打击,于是下意识的,不再投注过去注意力。

    那面铜镜,悬挂在那样明显的地方,却被他就这样忽视了过去。

    五天,整整五天!

    倘若稍稍早一点,倘若他每天都会去检查这面铜镜,那是不是,早早地就能够发现,那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向着他求救。

    可惜,他刻意忘记了啊,他故意逃避了啊……

    在他遗忘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辛幼宁只能这样艰难的在铜镜后的朱砂上,刻下如此的标记。

    然后,日复一日,等待着他发现。

    却迟迟没有发现。

    直到原嘉澍来大闹一场,直到他决定要出门。

    那个时候他也不愿意面对,刚好,就这样错过了铜镜上,留给他的信息。

    直到秋风吹断了悬挂的绳索,铜镜掉落了地面,这才被阿姨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而在那之前的日子里……

    在来来往往的众人从不曾投去半分注意力的时候,他一个人,又已经等待了多久。

    “我早该发现的……”原惜白喃喃自语,“我不该出门的,根本就不该去那个什么香柘寺。”

    只要一想起那个时候,冷雨帘幕中在半空里消失的那双手,原惜白就痛的无法呼吸。

    一切的一切,分明早就给了他提示。

    然而那个时候,阴云天,细雨里,他犹豫着,迟疑着,却背道而驰,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所以,他撞客了,他被人强行驱逐了魂魄。他在铜镜的朱砂上刻下这段话,向我示警,想要我看到,向我求救。”

    “他的魂魄或许非常虚弱,因为他救了我。他现在见不得医院,见不得阳光,也见不得寺庙……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不能够接触的玩意儿。”

    “我要想办法把他找回来,想办法让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赶走那个缠绕着他的邪祟。”

    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原惜白缓缓诉说完毕。

    李应知道他心中应当已经有了主意,于是低声问道:“原哥,需要我做什么?”

    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也是到现在为止,他能够确定的唯一的一个媒介。

    “……朱砂。”

    李应下了楼,偌大的监控室之内,一时间,就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

    电子屏幕之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车祸的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铜镜后缓缓出现的划痕,那看上去几乎吊诡到了极致,渗人的毛骨悚然,可原惜白却如若未觉。

    手指紧紧地握着那面铜镜,他的目光停留在画面上出现的那个人身上。

    原惜白声音很轻:“你还在这里的吗?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嘴唇上咬破了的地方说不出的疼痛,可是他像是没有察觉,直到嘴唇上的痕迹越来越深。

    鲜血正在缓缓地冷却,即将要凝固在嘴唇边。

    那仿佛只是他的一个幻觉,又如此的清晰,根本容不得丝毫错认。

    唇上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如此的寒凉,带着股完全化不开去的冷意。

    有那么一瞬间原惜白怔住了,他以为那是风,吹拂过了他的面颊。

    可是在这完全封闭的监控室内,又从哪里来的风。

    那一点寒凉是如此的明显,如果要形容,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根冰凉的手指,缓缓擦过了他的唇|瓣。

    手指……

    原惜白刹那间一惊,几乎是仓皇的伸出了手,探向了身前。

    然而那一刹那他的手扑了个空,只抓到了一把无形无迹的空气!

    就像根本只是他的臆想,他的幻觉。

    可是,怎么会!

    他蓦地一用力,双唇阖上,就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嘴唇之间一片冰凉,当舌尖顶上后甚至可以描摹出那一片的轮廓。

    骤然一下,被他捕捉到的那根手指就要退却。

    原惜白头脑间空白一片,难以形容的惊喜与慌乱攫住了他的心脏,在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动作已经先于了大脑。他的牙齿行动,骤然合上,紧紧地咬住了那根手指。

    动作之大一瞬间甚至咬住了舌尖,剧痛之后,鲜血的铁锈味弥散过整个口腔。

    那根冰凉的手指被他紧紧地咬住了,根本就无从逃脱。

    原惜白仓皇的伸出了手,沿着嘴唇咬住的地方摸索了过去,在那里,在无形的空气中,在原本什么都不应该存在的地方,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幼宁,幼宁……”

    喉咙颤抖着,那是嘶哑而模糊的音节,他紧紧地抓住了那双无形的手,就像抓住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希望。

    那双手似乎是挣扎他,想要摆脱他,那动作说不出的仓促和慌乱。

    原惜白丝毫都不敢放,他死死地咬住了嘴里的那根手指,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抓住那一双手。

    那一瞬仿佛与无形的那个人陷入了僵持,他连闭眼睛都不敢,忘记了一切,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一片无形的空气里,他知道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他死死地拽着那双手,直到与自己的面颊毫无缝隙的相贴。

    几乎要渗入骨髓的寒凉。

    却教他生出了一种惶然的惊喜,仿佛那么久以来,漫长的等待与期冀,终于都落到了实处。

    原来你在这里。

    原来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未曾察觉到的时候,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下来,落到了贴在面颊的手背上。

    那是渗骨的寒凉中,能够感觉到的,唯一的一点儿暖意。

    温度是如此的滚烫,几乎要灼伤了人手背上的肌肤。

    可是原惜白不敢眨眼,只能够死死地睁着,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要看不清。

    然而他却那样清晰的感觉到,那滚落下来的泪珠,被那双无形的手阻隔,落在了冰凉的手背上。

    “幼宁……”

    连声音都发着颤儿,带着含糊的、浓重鼻音的哽咽,“为什么要躲着,你出来,见一见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