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秀莲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你的意思是,他既憎恶这些实施性侵的人,”姜敛放下筷子,“又害怕他们房间里象征性侵过程的那些照片和视频,所以他有可能经历过性侵对吗?这太像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晏君寻陷入沉默。他时常陷入沉默,不管周遭有多吵,都干扰不了他的思考。

    时山延两指间的烟静静地燃,他想:多漂亮的狩猎姿态。

    “他经历过性侵,不止一次。他能和性侵被害人共情,但是他不同情她们,他也不同情自己。他熟悉性侵——用性暴力更合适,他熟悉这件事情,并且对这件事感到恐惧和绝望。他拉上了刘鑫程房间里的窗帘,因为刘鑫程贴在窗户上的照片让他害怕;他没有打扫刘鑫程的便池,也是因为便池墙壁上的写真截图让他害怕。他对刘鑫程的家充满恐惧。你给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拍过照吗?有个女人的脸上被画了络腮胡子,那是凶手添加的,他把那个看作自画像。”

    姜敛扣着细节问:“他为什么要画胡子?”

    “因为他在作案的时候把自己想成了男人。”晏君寻握着的啤酒杯淌着水珠,把他的掌心打湿,“历建华家里客厅的窗户对面是玻璃楼房,凶手站在客厅里像照镜子一样。他不能照镜子,那会让他的幻想破灭,所以他拉上了历建华家里的窗帘。”

    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充满性暗示,晏君寻记得女人脸上的胡子,但它们仿佛是寄存在角落里的小纸条,被房间里的照片埋没了。晏君寻起初没有注意到,直到他们从历建华家里出来时,时山延说的那句话——

    巨婴不想当爸爸。

    既然巨婴不想当爸爸,那性取向明确的刘鑫程也不想强\奸有络腮胡子的男人。凶手在两个被害人房间里都试图做个男人,“男人”的想象让他可以自信地施展计划。他从中得到了力量,得到了曾经伤害自己的力量。

    姜敛神情微变:“凶手是女人?”

    “分尸是个技术活,”时山延指间的烟燃到底了,他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她不怎么会,力气也不够,只能借助了别的东西来进行切割,所以把尸体处理得乱七八糟。尸块表面的擦挫伤痕方向不一,因为她在切割的时候需要不断拖拽尸体,好让尸体呈现出最方便切割的姿势。”

    铁网上的烤肉还在滋滋冒油,只有时山延重新拿起了镊子。

    “分尸现场都不在被害人家里,被害人又都待在人口相对密集的小区,她要怎么让他们听话地下楼?”姜敛抬起自己的手臂,“就算她是个搏击教练,也不可能把被害人直接拖下楼。尤其是历建华,他可不好弄。”

    “不,”晏君寻看向姜敛,“历建华最好处理。惠合和堤坝都没有居民停车场,来往车辆全得停在外面,凶手要让刘鑫程和霍庆军走过去,只有历建华不用,普利小区的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

    烤肉店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隔壁也坐满了人。时山延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里吃了四盘南线牛小排,似乎听着案情分析能让他胃口大开。

    “她怎么让历建华下楼?”

    “装在楼内清洁车里,”晏君寻的啤酒杯再次满了,泡沫挤满杯口,他说,“出来的时候还能替隔壁邻居带走门口的垃圾。我说了她做这个很专业,可能还考过证。她结过婚,对她实施暴力的人最可能是她的丈夫。她还有过孩子,但现在没有了。她对孩子很自责,想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家,还有一个更好的爸爸,所以她在历建华的家里当了个完全符合她想象的丈夫。她应该没什么积蓄,不然她会装扮历建华的家,让它看起来更温馨。”

    姜敛想了想,说:“我今晚就开始调查停泊区的家暴记录,不过信息录入不全,只能希望她曾经对督察局发出过求助。”

    “多注意一下已经没有丈夫的求助人吧,”啤酒泡沫逐渐消失,晏君寻说,“刘鑫程可能不是一号被害人了。”

    吃完饭姜敛把他们送到门口。

    “明天我都会待在督察局,地理画像试图确定她的活动范围,以便找到分尸现场。”姜敛把手插在兜里,他站在原地,“你明天去霍庆军的家里,要是发现什么就告诉我。”他犹豫少顷,“我刚才其实想说,霍庆军的性侵案有疑点。他入狱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停泊区的混乱期,许多证据现在看都站不住脚。如果,我是说如果……”

    晏君寻点了下头,算是知道了。

    姜敛如释重负,朝晏君寻挥挥手。晏君寻等姜敛进去了,才拉开车门。他还没坐下,就看到了时山延。

    时山延擅长反客为主,不论气氛如何,他都要处于上风。他很难不是个出色的狙击手,随时随地都想把控着最高击杀点。他欣赏着晏君寻的眼神变化,低沉地说:“欢迎。”

    夜风穿过各色霓虹灯之间,吹动了晏君寻的黑发。他垂眸盯着时山延,在仿佛隔绝外音的安静里,眼神像是蛰伏良久的动物。

    “你做这份工作,不是因为你擅长,而是因为你需要。”时山延诱骗般地说,“你从阿尔忒弥斯那里学会了狩猎技巧,藏在这个钢铁林莽里,只敢小心翼翼地舔舐牙齿。多可怜啊。”

    “你也可以装成救世主,”晏君寻平静地说,“用你对那些变态的了解,给你自己挣口自由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戴着狗链子。”

    时山延挽起的袖口露着束缚锁,它剩余的腕扣卡在时山延的小臂上,他的双臂现在可以拉开到半米宽,电流像鳗鱼一般在他双臂间游过,时刻提醒他保持安全距离。

    “别这么说,”时山延向晏君寻倾过些身体,挺直的鼻梁露在隐约的霓虹灯光里,“我敢拿掉它自由活动,你也敢吗?”

    “等你真的能拿掉的那天,”晏君寻压低身体,也压低声音,声音的停顿里露出点嘲弄,“再来问我吧。”

    束缚锁的电流忽然流窜起来,打得时山延双臂泛红,那刺痛感一阵阵,如潮水般漫过他,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享受晏君寻冷漠的目光,也享受这样的痛感。

    “我找到了快乐,”时山延逐渐笑起来,舔了下牙,狠声说,“你他妈弄疼我了。”

    晏君寻看着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 * *

    鸿麟钢铁厂位于停泊区光铁附近,是这片钢铁工业园里面临倒闭的旧厂之一,十几年前鼎盛时曾收并了许多本地的钢铁加工小作坊,现在规模萎缩到只剩三十几辆焦炭运输车。厂内的虚拟绿化总出故障,此刻只亮了一半,横在道路一侧像被狗啃了似的。

    “小陈,”刚打扫完卫生的杨钰站在门里冲陈秀莲招手,“今天带了好东西!”

    陈秀莲转过身,她灰扑扑的衣服是改过的,挂在身上不会掉,露出的手臂有肌肉线条,但那不是刻意训练出来的,而是长期待在钢铁厂里讨生活的结果。她抬手擦了下脸,手掌晒得有些黑,掌心茧子很多。

    “这么晚回去还要自己弄吃的,”杨钰从布袋里掏出铁饭盒,“咱俩一起吃了,你回去直接睡吧。哎呀,前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不然得扣我工资。”

    鸿麟钢铁厂的食堂还没关,食堂阿姨跟两个人都熟悉,看见她们走进来,就把头凑到打饭窗口跟前,喊道:“欸,坐到这边嘛!这边好说话。今天剩饭多得很,还有糖醋排骨。”

    “小陈今天又没带饭盒,你给她整个碗,一会儿我们给你洗了送回来。”杨钰站到打饭的窗口边,抬手别了下耳边的短发,看见排骨喜上眉梢,“剩这么多呀!那我给我儿媳妇带点回去。”

    “她要出月子了吧?赶紧的,”食堂阿姨把饭勺扣进杨钰的饭盒里,“我看你这会儿要累死了,每天白天要干活,晚上还要哄孩子。”

    杨钰用手从饭盒里挑了块排骨,两口吃完,边吮骨头边说:“这段时间还行,得亏了小陈,替我顶了几次班。”说着又回头对陈秀莲笑,“我孙子马上办满月酒,你得来啊。”

    陈秀莲看到了杨钰眼角的鱼尾纹,还闻到了杨钰手上残留的消毒水味。排骨的肉炖得很烂,烂到杨钰一吮就掉,肉香和消毒水味混杂起来,让她想起了什么。半晌后,她说:“好,好。”

    杨钰原来是钢铁厂女工,老公是开焦炭运输车的,几年前老公酗酒死了,她也被钢铁厂裁掉了。直到2160年她到停泊区卫生服务站填资料,成了服务站的扶持对象,服务站帮她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她不算哪家清洁公司的正式工,而是场外支援,谁家有什么单子不想做或者来不及做,就找她这种在服务站挂名的保洁员。

    前年鸿霖钢铁厂的保洁员辞职了,钢铁厂就找了杨钰。杨钰一个人要养家糊口,光靠钢铁厂一份工作不够,所以还在准点清洁那边挂了名,他们有不要的单子就给她,她经常两头跑。几个月前她儿媳妇生孩子了,她得照顾儿媳妇,准点清洁的单子就拜托陈秀莲帮忙做了。

    陈秀莲沉默寡言,但人挺好的,每次她们有难处她都会帮忙。听说她老公几年前带着孩子酒后驾驶出了车祸,孩子死了,老公腿也断了,现在一直在老家瘫着。

    “这东西好用吗?”杨钰饭吃一半,看向陈秀莲耳朵上戴着的id通导器,“我想给我儿媳妇弄个二手的,这样她有什么事找我方便。”

    “好用,”陈秀莲反应不太快,总是想太多的样子,“方便联系,你去焦炭厂那边买,那边便宜。”

    食堂阿姨在里面收拾锅碗瓢盆,插了句话:“小陈,等会儿送我一下行不行?我闺女他们今天去参加什么展,跑到中枢大楼那边去了,得爸妈去接。我看离那么远,坐公交车都来不及。”

    陈秀莲用筷子扒着排骨肉,几口吃完,慌不迭地点了点头。

    * * *

    陈秀莲的车是辆老式货车,太旧了,也没怎么洗过。

    食堂阿姨不是第一次坐,她在车上穿着外套,往后面看了一眼,说:“黑咕隆咚的,都装了什么东西啊?这车还挺能载的。”

    “旧破烂,”陈秀莲用余光瞟了下倒车镜,那里能看到后斗,她说,“琴琴她爸以前开厂的设备,现在都淘汰了,只能当废铁卖。”

    “琴琴她爸最近怎么样,”阿姨转回头,问陈秀莲,“腿好点没有?送到停泊区来嘛,咱们这的医疗设施就算比不上光桐区,也好过让你老家那些卫生所乱治,别把人越治越瘸了。”

    陈秀莲开车很稳,她甚至做过拉焦炭的工作。她嘴角动了一下,却不是在笑,说:“今年没钱,明年再带他过来。他这辈子累死累活地跑生意,现在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顾,恨不得不要站起来。”

    食堂阿姨捡着自己口袋里不知道装了多久的瓜子嗑,闻言急了,说:“那你还真养他一辈子?”她吐掉瓜子壳,“你傻啦?在家待着肯定舒服,内外都不用他操心,你再安排个年轻漂亮的小保姆给他,嘿哟,傻死了你。”

    “我的话他从来不听。”陈秀莲看着前边的车灯,像是游进霓虹丛林的群鱼,带着浓烈的腥味。

    她在脑子里重复这句话,耳边忽然有人骂道:“操\你妈!成天到晚在外面碎嘴子,贱不贱你?”

    陈秀莲抿紧唇,转动着方向盘。

    “回话!装什么死?耳朵不要我给你切了,陈秀莲!不要以为老子现在躺在床上够不着你——”

    车稳稳地在目的地停下。

    食堂阿姨一边下车,一边劝她:“要不然早点离婚算了,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听我的。”

    陈秀莲勉强笑了笑,食堂阿姨还想说什么,看陈秀莲逐渐抿紧唇,她“哎哟”一声,站门边小声比画着:“你俩通着话呢?”

    “告诉她让她滚!臭\婊\子!关她屁事!”丈夫在id通导器里暴跳如雷,“再多管闲事我抽烂她的脸!你他妈也不要脸,我准你载她了吗?贱女人!谁让你碰老子的车的?这是你的东西吗?快点滚回来!”

    “你他妈闭嘴!”陈秀莲陡然砸了下方向盘。

    车喇叭大响,让外边的行人都吓了一跳。食堂阿姨不敢再听,提着包赶忙跑了,回头的时候,还能看见陈秀莲坐在车里挣红了脖颈,跟丈夫歇斯底里地骂架。

    “吓死个人……”食堂阿姨匆匆走着,“倒了八辈子霉哟,嫁给这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