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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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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说过我不喜欢对人用情。

    即使在山上阿诺对我亲密无间,我也做不到毫无心防的将阿诺当成最亲密的朋友,现在想来,一方面是因为他太小,一方面则是他跟我并无相像之处。阿诺就像清然,喜欢缠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不为其他,因为好玩。

    直到遇到杨呈壁。

    最初我并未正眼看过他,对卞紫的纠缠不休只让我对他十分无感——是的,连厌恶都算不上,只有无感。我原以为这是个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人,直到和他慢慢接触,才了解到这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浅薄轻浮,更多的是由于不够优秀而表现出的笨拙和努力。

    优秀的人总是独天得厚,不用努力便可以得到想要或不想要的东西。普通人却没有这样的优待,总是要付出比他们多或者更多的努力才可能得到。

    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爱自己,并且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自己。所以即使我喜欢池郁,却不愿意委屈自己去祈求他对我的回应,在我的认知里不会存在放下自己而去爱人的事情。

    杨呈壁的情况跟我很像,只是像而已。

    他喜欢卞紫,愿意竭尽全力的付出以求得她对自己的好感,即使被无视、被羞辱、被伤心,也不曾放弃。

    我佩服他,他能做到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我也佩服他,能毫无保留的将我当做他的知心好友。

    我问自己何时才将他当做自己的好友,得出的答案竟是他一次次被卞紫拒绝后对我的诉苦、以及那日晚上来我房里对我哭诉他的过去之时。我觉得好笑,我与他的友谊竟然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我也觉得歉意,我一直作为旁观者看着他的喜与乐,却没同他分享过自己的任何事情。

    即使这样,我也得到了他的友谊。

    然后,我什么也没帮上他。

    不知道周卿言原来接近他有所目的,不知道周卿言设计了那一场局是为了钓鱼而收网,不知道周卿言乐于看到我与他交情渐好,更便于实施自己的计划。

    我不恨周卿言,身居高位,手段必不可少。我只是厌恶他理所当然的利用,仿佛我和杨呈壁间的惺惺相惜都是个笑话。

    回想起来,作为朋友,我实在太失败。

    直到现在,我的脑中还一直浮现他在地下室看我的那一眼,如此心灰意冷,如此失望透顶。

    生平第一次,我有了愧疚的感觉。

    我去找了卞紫。

    杨呈壁坚决否认卞紫和自己有关系,甚至怒斥她是倒贴上来的风尘女子,暗地里却眼神哀求的看着周卿言,照我说来,真是毫无尊严,为了他想保护的那个人。

    周卿言或许看到了他的祈求,或许没有看到,只淡淡的挥了挥手,放走了卞紫。

    卞紫的眼神我也记得,愤恨,无力,心碎,绝望。

    正如她此刻的看我的神情。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打开门,姣好的容颜憔悴不堪。

    我没有说话。

    从前的卞紫总是穿得精致美丽,即使伤心也光彩动人,如今却换上一身素衣,再也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是他叫你来的吗?来看看我有多么凄惨,有多么悔不当初?”她开口,泪水也随着话语落下,“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弃他,在我好不容易决定跟着杨呈壁,在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时......他这样做,是否成就感十足?”

    卞紫不是个聪明的人,从她此刻还在纠结于周卿言为自己带来的伤痛便可得知。客观来说,周卿言并不将她当回事,在这件事情里她是颗棋子,我也是颗棋子,周卿言这种人对于棋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有的只是利用。

    多情的人问无情的人为何这般冷漠残酷,从来都只是给自己多添些伤心难过而已。

    “你为何就不能好好承认,他根本不在乎你?”

    卞紫咬了咬嘴唇,冷笑说:“你说的倒是简单,你又如何能懂我的感觉。”

    “我为何不懂?”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与那人朝夕相处六年时光,难道还比不上你认识周卿言这短短半年?”

    卞紫愣住,随即别过眼,“他可曾对你这般无情无义。”

    “不曾。”

    她松了口气,“那不就......”

    “因为我从不自取其辱。”

    她胀红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冷漠的说:“明知他不喜欢你,还要一次次上前自取其辱,末了又要怪他冷漠无情。这本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怪罪于他?”

    她语塞,“我......”

    “我不喜欢周卿言,非常不喜欢。但与他的卑鄙相比,却更不欣赏你这种怨天尤人”

    “我......我有那么差劲吗?”她眼眶泛红,似是不能接受我这般刻薄的话语。

    “在杨呈壁眼里,你是最好的那个。”我并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只是如实描述,“明明有他在你身边,你却还是惦记怨恨周卿言,这才是我最为不解的地方。”

    “你从前没有跟我说过这些。”卞紫擦干了眼泪,喏喏的说:“兴许我只是迷惘而已。”

    “迷惘?”我低低笑了几声,“我只问你一句,如若现在我可以让你留在周卿言身边,你是否还是觉得心动?”

    她张了张嘴,眼中有着犹豫,最终伤心的说:“如果可以,我只想当昨日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与杨呈壁好好过下去。”

    她知道这是我想听到的话,只是......

    “卞紫,杨呈壁是人,活生生的人,你永远这样,他也会有变心的那天。”我说:“那个时候,谁都帮不了你。”

    她脸上有着疑惑,慢慢浮上一丝喜色,“你这意思是......”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会再来看你,你以后珍重。”

    她握住我的手,“如果有机会,我会珍重。”

    离开时天已变黑。

    冬天的路上行人寥寥,风刮到脸上有些疼。我揉了揉脸,跑到路边的包子摊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捂在手心里好歹暖和了些。我一口一口吃完了包子,直到肚子开始有饱胀感,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洗了脸洗了身子,收拾好一切后睡进冰冷的被窝,等到被窝温热,然后缓缓入睡。

    半夜醒来时周遭一片安静。

    没有虫子的鸣叫,没有风刮过的声响,没有醉汉胡言的乱语。

    我起身穿好衣服洗好脸,打开门时不出所料见到了路遥与马力。

    “沈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路遥对我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硕大的身躯挡在我面前,像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我想绕过他继续前进,他却跟着我移动,继续挡在我身前。我再移,他再动,如此这般,第五回的时候马力终于阻止了他。

    “路遥,停下。”马力伸手挡住他,冷静的看着我,“沈姑娘,你知道我们不能让你出去。”

    我笑了下,“你觉得你们能挡住我吗?”

    路遥闻言大怒,恨不得冲上来给我一拳,“你别太嚣张!不然咱们来比试比试,看我不把你打趴下!”

    马力却依旧冷静,“如有必要,我们会歇尽全力拦下你。”

    “真是忠心的护卫啊。”我无意为难他们,况且他们的目的也实在明显,“今晚之后,我会将程令的事情告诉他。”

    马力让开了身,“外面天黑,姑娘要小心。”

    看来程令藏起来的东西果然很重要,不然又怎么能轻易的换到杨呈壁的命?

    路遥还在嚷嚷,“这么轻易就放她走?好歹也要比划几下先!”

    马力没有理他,说:“姑娘慢走。”

    想我一来金陵时便丢了钱袋,那摊贩老板跟我说没钱别想着去衙门,那日我没去,半年后却终究还是去了,而且去的还是衙门的大牢。

    进牢房并不难,只要收拾了那些不是在打盹就是在赌博的狱卒即可,其他犯人的起哄无视便好。杨呈壁并没有被关在普通的牢房里,而是和齐扬一起被丢进了禁言石室。我想约莫是因为齐扬太过聒噪,引得其他犯人有意见了吧。

    我透过门上的小洞看到齐扬正趴在墙上,一边敲墙一边听声音,杨呈壁则背对着门躺着,看不到神情。

    我站到禁言石室前停顿了许久,最终拿剑劈开了锁。

    齐扬停下动作,震惊的看着我,杨呈壁则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响。

    “你你你,你怎么会来这里?”齐扬震惊过后便是愤怒,“你怎么有脸来!”

    平日里我还能耐心听他的啰嗦,今日却懒得多言,直接劈晕了他丢在墙角。即使这样,杨呈壁还是没有反应,依旧背对着我,当我是空气一般。

    我走近床畔,开口叫他,“杨呈壁。”

    他呼吸渐促,却没有回应。

    “你不必这样对我,我根本不亏欠你任何东西。”我懒懒的说:“一直以来都是你主动与我交好,我从不曾要求你将我当做你的知心好友。”

    他身子一震,立刻起身气急败坏的吼道:“是是是!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都是我缠着你自以为你是我的好友,都是我蠢我被利用了也是活该!”

    他面色虽差,吼人的声音却不小,比起昨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上许多。

    我摇了摇头,“还是这般经不起激。”

    他冷哼了一声,别开脸说:“你管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这般小儿心性。”

    他继续冷哼,“要你管。”

    “昨日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褪下笑容,换上认真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不是同一种人。”

    “他”自然是指周卿言。

    杨呈壁动了动嘴,没有开口。

    “如果说因为我你才更相信周卿言,情有可原。但周卿言要做的事情跟我并无关系,你应该也能分的清楚。”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转过脸,说:“我知道你和他不是一种人。”他抬头,认真的看着我,“我昨日非常生气卿言利用我,更气的是你跟他一起欺骗了我,可静下心来想想,你不是那种人。”他苦笑了下,“我一直都知道卿言聪明绝顶,原先想着要图什么便图吧,钱财之类的都是身外之物,却没想到他的心眼原来在我爹身上。我也没想到我爹以前竟然做过那样无耻的事情,导致我现在陷入这样的困境。以前他仗着那贱人是国舅的女儿就横行霸道,如今碰上了卿言,也可算是一物降一物,真是大快人心。”他说这些的时候眼里闪着真真切切的愉悦,一点都不像是玩笑,“那贱人是国舅之女又如何,还不是生不出一个孩子,还不是保不住她那如意郎君。”

    我不想他纠结在这个话题上,提醒他说:“时间不多,走吧。”

    “我不走。”

    “莫非你在想,我放你走我必定要遭殃?”我挑眉,“别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

    他闪躲的别开眼,结结巴巴的说:“才、才不是。”

    “天真。”我说:“你以为没有他的同意,我能来这里带走你?”

    杨呈壁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

    “自然。”这句话确实不假,虽然是用程令的消息来交换,但毕竟由周卿言默许。

    “卿言......”他低低叹了口气,“如若可以,真想和他做真正的朋友。”

    也只有他才会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愿意和周卿言做朋友。“走吧。”

    他起身,“那个,卞紫......”

    “跟我走就是了。”

    他松了口气,又指了指墙角那人,“他......”

    唉,聒噪的拖油瓶。

    我将齐扬弄醒,带着他们出了大牢。衙门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我们到时卞紫从车内探出了头,接着捂着嘴低声哭了起来,杨呈壁见状连忙跑到她身边柔声安抚,结果便是惹得她哭的更凶。

    “这样很好,不是吗?”齐扬难得正经了一回,“老爷在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少爷和卞紫姑娘在一起的。”

    “走吧。”我对他说:“带他们走,走的越远越好。”

    “好。”他郑重的点头,“你自己也保重。”

    齐扬赶着马车出了巷子,杨呈壁和卞紫还探头在外看我,嘴里那声“谢谢”

    听不到却看得到。我站在街上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中。

    “出来吧。”我在空旷的街上开了口,“不跟他道一声别吗?”

    有人从身后走出,慵懒的说:“有缘自然再会相见。”

    “是吗?”我淡淡的说:“我倒是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再见面。”

    他走到我身旁,笑说:“还真是有情有义。”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我带你去找程令的尸体,你放他们走,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他们。”

    “永远?”他故作讶异,随即邪邪的说:“这样的话,程令的尸体可不够。”

    我咬牙,抬头看他,“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他挑眉,俊脸在月光下更显魅惑,“花开,我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一天,周五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