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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新月钩寒玉(三)

    四喜回忆一番,道:“与阮二郎很合得来呢。二人都是出了名的喜欢寻花问柳。”

    流珠也没往潘湜看上自己这块儿想,只以为又是国公府见她生意越走越好,出手为难。她抿了抿唇,正欲令四喜退下,那长了张方脸,脸上嵌着两个大眼儿的家仆低声道:“娘子若是疑心这事儿与国公府有关,奴在那越苏书院等着春杏时,从旁边唠闲话儿的妓子那里听来了些阮二郎的事儿呢。”

    流珠眉头一挑,微微一笑,来了兴致,“说的甚事?”

    她这心里,已经思量了起来。

    自打来了汴京后,这一出出连环套,一幕幕八卦阵,着实迷乱人眼。阮二郎此番出手挑衅,流珠不想再被动挨打,只想也给他设下圈套,让他吃番苦头,也让那冯氏栽个跟头。若是此时阮二郎有把柄送上门来,自然再好不过了。

    四喜压低声音,道:“阮二郎与礼部尚书家的魏九娘行将定亲,可是娘子也知道,这阮二郎日日偎红倚翠,那里是个安分得下来的?国公夫人叫他近日老实些,他倒是不往窑子里送银子了,可是奴听说,他府上有位喻小娘子,曾与阮二郎有口头婚约,一心要嫁阮二郎,但是夫人却推说是玩笑,一直吊着喻小娘。这小娘子长得好,阮二郎也喜欢与她亲近,天天往她屋里头跑呢。”

    流珠目露微光,缓缓道:“喻家?口字旁的喻?姓喻的,也没几个了。”

    四喜道:“没错,正是那倒了霉的喻家。这样一门亲事,国公府哪里会认?这还不算,奴今日听那妓子说,阮二郎还养了外室呢。”

    这阮良臣虽喜欢莺莺燕燕,可与谁都不曾长久,不过露水姻缘而已。这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郎君,竟甘愿掏银子,买宅子,圈住一个人,这可真是稀罕。

    流珠好奇不已,但听得四喜又道:“这阮二郎养的人,是笙竽馆的端端娘子。刘端端前段时日,在鲁元公主府上出了岔子,人都说是阮二郎周旋,才没让她受了公主责难。那日之后,没多久,端端便被人赎身,谁也不曾见过她。可那妓子说,她有日上街,撞见了挺着肚子的刘端端和阮二郎一起,格外亲热,还进了同一间院子呢。”

    流珠笑了两声,喃喃道:“这事儿,倒是有意思。”

    待进了前厅,见了佟娘,那媒婆见流珠生意越走越好,家中大郎也回来了,态度殷勤了许多,道:“这瑞安小郎君入学的事儿,妾一直记得呢。妾专程去问了那蔡家馆,这蔡家馆收小郎君,十分严格,设下了许多门槛。过年之后,二月初时,蔡家馆会有场考试,取前二十人,娘子带着瑞安去便是。瑞安若是考不上,妾再帮着去说。那蔡先生孩子的亲事,都是妾帮着寻摸的呢,他总要买妾一个面子罢。”

    流珠微微一笑,道:“劳烦佟娘了。儿给公主制衣时,剩了些好料子,做了几件宽松外衫,娘子若不嫌弃,一会儿叫人给你包了带去。”

    佟娘眼睛一亮,呵呵笑道:“哎哟,这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东西,谢过娘子,谢过娘子。”顿了顿,她又道:“大郎既然回来了,不知可方便见一见?好让妾心里有个底儿。”

    流珠半玩笑着道:“他此刻有事,一会儿就来。娘子你也清楚,儿是继室,到底隔着一层,也不好向他多问什么,只盼着佟娘子能撬开他那张铁嘴,问问他到底中意什么样的。”

    佟娘一乐,低声道:“哎呀,娘子放心,儿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动郎君,令他说出真心话儿。”

    流珠与她又说了几句闲话,吃了会儿茶和点心,随即状似无意,淡淡地低声问道:“儿听说国公府要和礼部尚书结亲了,那魏尚书最疼幺女,又是知书达理之家,如何受得了阮二郎那般风流的?”

    佟娘消息灵通,流珠这一开口,佟娘便在心里猜了起来。她知道流珠与国公府不和,便笑了笑,道:“可巧了,妾当时也想去做国公府这门儿亲,只是这买卖,最后却被妾的一个死对头抢了去。那冤家行事不问手段,便给阮二郎出了主意,让他扮出一副懂事知礼的模样,又对魏尚书说,这阮二的风流韵事,全都是别人眼红国公府,刻意抹黑。魏尚书在礼部这么个清闲衙门,也不清楚阮二到底多混,见了阮二的书法和诗词后赞不绝口,便应承下来。旁人也不好出言拆了这门亲事,可怜的魏家,就这么被骗了。”

    流珠缓缓道:“这可不好。女儿家的亲事,那就是第二次投胎。却不知那魏九娘是个怎样的性子?”

    佟娘道:“先前去过魏府,恰好见过这小娘子。这娘子长得娇美,性情爽朗纯稚,爱笑爱说话,很讨人喜欢。”

    流珠唔了一声,暗自思量,没再说话。恰逢此时,徐子期由奴仆领着入了前厅,那军靴踏在地上,铿铿作响,虎虎生风,惊得佟娘一下子噤了声,抬眼看去。

    那男人在流珠边上掀衣坐下,大喇喇地拿起茶杯,眯眼道:“这便是来给我说媒的佟娘子?”

    佟娘连忙起身,道了万福,随即面上堆笑,对着流珠道:“阿郎真是模样俊,身板壮,还有军功在身,阮二娘不必愁了,妾肯定给他寻个极好的。”她又对着徐子期笑道:“却不知阿郎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徐子期沉默半晌,冷然开口道:“我徐某人不定哪日,便马革裹尸,青山埋骨。娶妻一事,并无别的要求,只希望她能受得了这点。佟娘子你去问人时,便问她,其一,夫君长久不归,她可耐得住寂寞,其二,夫君战死之后,她可做的了寡妇。”

    佟娘目瞪口呆,勉强一笑,道:“这玩笑开的,妾若是这么说,只怕要被人轰出来。妾听二娘说,郎君这次回来,可是要做京官呢。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徐子期抬眼看向阮流珠,道:“二娘怎么知道我要当什么官?”

    阮流珠心上一沉,笑道:“自然是官家说的。当时大伯哥缠的紧,儿不安心,去了皇后那里,官家便说了这话。”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得阮流珠少见的不安。徐子期剑眉微蹙,收回目光,对佟娘正色道:“在下所说的,并不是玩笑话。佟娘子,你便按我说的去做。”

    佟娘看了看流珠,流珠无奈点首,佟娘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得应下。她拿了流珠给的衣裳离去之后,厅内只剩这继子与继母,流珠看了眼他,一笑,道:“子期这娘子,一时半会儿是找不着了。若是果真能找着,那肯定是极好的。”

    徐子期似笑非笑,摩挲着指间扳指,道:“我爹出征在外,二娘不也在家里待得好好的?诸项事宜,都料理得极好。爹去了以后,二娘还说要赖着我,这不是做寡妇也甘心吗?若是找不着二娘这样忠贞贤惠的,我便不娶了。”

    流珠语塞,又有些尴尬,一双黛眉微微蹙起。这徐子期不着急结婚,她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

    徐子期的声音忽地又冷了下去,低低说道:“那柳莺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我爹的?”

    流珠犹豫了下,道:“你爹说是,约莫就是。他最清楚不过。”

    “我爹……我爹若果真看得清楚,也不会引狼入室,将那不安分的娶回家中了。”徐子期淡淡道,“二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知是不是流珠因心虚而产生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徐子期仿佛知道什么似的,话里藏着话,叫她不大舒服。她叹了口气,捧起茶盏,沉默半晌,道:“你如今是家中的顶梁柱,你想做什么,只要做的不过分,我便不会管。”

    徐子期却垂眸道:“二娘想岔了。这事儿说不准,我怎能贸然动手脚?她那孩子四五个月了,到底是一条人命。便让她生出来,此后好生养着。等长大了,看看眉眼,便有了分晓。”

    流珠没说话,两人相坐无言,幸好此时怜怜过来了,说午膳摆好了,叫两位去用膳。这是徐子期回来后,在家里吃的头一顿饭,只是流珠早前不曾得到消息,所以这饭也没怎么好好准备,不过是家常小菜。

    徐子期并不介意,一手捧着碗,吃的飞快,且坐的极直,果然一副军人作风。瑞安和如意两个小家伙便有样学样,也都挺直了小身板,单手端着碗,一脸正气。

    徐子期看着这两位,那向来没什么情绪、清泠的眼也染上了些笑意,道:“为兄这是积习难改,你们便不用学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说着,他向流珠问道:“瑞安年后就要进学了吧?”

    流珠暂搁碗筷,应答道:“是,刚才还跟瑞安说呢,叫他好生准备。那蔡氏散馆名声极好,不少人家挤破头要进,收徒也十分严格。年后二月初,蔡家馆有考试,只取前二十人。”她没有将佟娘大约有后门的事儿说出来,一怕徐子期反感,二来,也怕徐瑞安松懈。

    徐瑞安连忙道:“我定会考进去的。”

    徐子期点点头,正欲说话,却听得徐如意那小丫头道:“娘,我也想去考试。”

    徐如意是个极其聪颖的小姑娘,流珠曾听奶娘说过,说但凡教过一次的字儿,如意都不会忘。她小小年纪,便能靠着偏旁部首举一反三,猜出许多字的读音和意思,更是教人惊讶。

    流珠拿眼看向徐子期,徐子期却并不恼,只是沉声道:“哦?说来理由听听。”

    徐如意想了想,道:“我想识更多的字,看更多的书。为什么哥哥可以去进学,我却不行呢?”

    徐子期顿了顿,温声道:“散馆里多半不曾招过小娘子。你若想早早识字,丫鬟里有识字的,叫他们上点儿心,教教你便是。”

    如意一听,瘪了嘴。流珠见状,柔声笑道:“散馆没招过,律法也没说不让招啊。反正不过是次入学考试,便让如意去考考。若是没考上,那她就得认亏,若是考上了,那就去上。不过是个开蒙之所,里面都是虚岁五六岁的小郎君,说不上男女大防,先生多半也不会介意。大不了就多花些银钱,这点儿银子,娘给如意掏。”

    徐子期闻言,转过头来,深深看了眼阮流珠,没再多说些什么。徐如意十分高兴,午膳吃过之后,便急匆匆地去看书识字了,徐瑞安生怕被比下去,也忙去学习,倒是形成了良性竞争。

    徐子期之后又与流珠提起了过年的事儿,说想要请徐道正、徐道协这两家子一同来汴京过年,也算是全家团聚。流珠虽不想见着徐道协那厮,可如今当家做主的是徐子期,她便只一笑,不曾多说什么。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