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小说网 > 余污 > 无意识勾引

无意识勾引

作者:肉包不吃肉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顾茫望着他,赤/裸的脚趾在桌子下面不安地来回蹭了两下。

    忽然道:“我和饭兜会一起取暖。”

    墨熄淡然看着他:“所以呢。”

    “你的衣服少,你也冷,我的衣服少,我也冷。你冷我冷,我们凑在一起,就热了。”

    “……”

    墨熄是个断袖,顾茫是他的旧情人。哪怕理智的城墙高筑,锁得住逾越之举,却也不可能锁得住身体的某些本能。他很清楚自己对顾茫有很强烈的反应,若真衣衫单薄凑在一起,恐怕就不是热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墨熄因此有种被蓄意勾引的愠怒,尽管这种“勾引”可以说是他自己一厢的胡思乱想,但他的脸色还是明显地沉了下来。

    他盯着顾茫看了一会儿,忽地松开捏着对方下巴的手指,几乎是有些嫌恶地扯过一张宣纸擦了擦,冷冷道:“别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行吗?”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顾茫闻言,没有任何伤心的神色,他只是回望着墨熄,并将所有情绪都那样直白地写在脸上。墨熄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他的眼里看到茫然、困惑,怔忡……但却没有什么令自己心生快慰的情绪。

    如果顾茫能因他尖刻的话语感到伤心,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墨熄觉得自己也不会这般躁郁。

    顾茫答道:“我以为,我是同伴。你的同伴。”

    墨熄没吭声,片刻之后,抬起手指,单指勾住了顾茫脖颈上的锁奴环,指尖慢慢往下,在漆黑铁锁圈坠着的铁片上拨弄了两下。

    他低着头,说道:“你觉得,我会和戴着这种东西的人做同伴?”

    “你是叛臣,我是你的死仇。”墨熄轻声道,“不会变的。顾茫,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随着年终尾祭将近,墨熄越来越确认顾茫是真的没有假装。他确实因为失去了两魄,丧失了全部的记忆与心智。

    墨熄为此阴鸷了许久。

    这一日,墨熄自朝中归来,得了一个消息,说姜药师终于从外头云游归来。姜拂黎是重华第一炼药宗师,广涉疑难杂症,顾茫的事情指不上别人,但姜拂黎还是能指望指望的。于是墨熄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带了顾茫,前往姜宅拜会。

    姜拂黎性格非常桀骜古怪,重华贪嗔痴,贪是慕容怜,痴是慕容楚衣,至于嗔,说的是对逆的境界生嗔恨,没称心如意就发脾气,不理智,意气用事——姜拂黎姜药师是也。

    这位姜药师恃才放旷,嘴上从不积德,做事更是我行我素。

    “听说他回府之后,得知了之前他夫人见李清浅那件事,气得一整天都没和他夫人说话,还问他夫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有病早点吃药。”

    “哎呀,他为什么呀?”

    “具体也不清楚,大概是觉得他夫人太冒失了吧。他好像还去岳府找慕容楚衣骂人了,说慕容楚衣不该多管闲事牵扯上他夫人。”

    “哈哈,痴对上了嗔,慕容楚衣没和他打起来?”

    “慕容楚衣压根就不在府上,姜拂黎砸了岳府的十来套茶具才怒气冲冲地回去了,放言如果慕容楚衣再敢连累他夫人,他就亲自上门把慕容楚衣绑起来丢到鼎炉里做成药丸。听说还把拦着他的岳小公子给骂哭了呢。”

    “哇,这么凶啊……”

    便是如此。

    墨熄不是没和姜拂黎接触过,对此人的印象实在太差,若非无人可求,他也真的不想去姜府拜会。

    但是他转头,看到院中和饭兜一起眯着眼睛晒太阳的顾茫,又觉得这一趟是非跑不可的了。

    姜府的大厅内,左右两盏缠枝落星灯正在尽心尽职地熊熊燃烧着,千盏鲸油灯烛将夜晚照成白昼。厅堂所有摆件皆是做工考究的上上品,用度比寻常修士居所精致百倍,甚至可以称之为奢靡。

    正值饭后,管家备了丰厚茶点,命人去后宅通禀姜家的掌柜姜拂黎。

    他们本以为姜拂黎会马上出现,但却意外等了很久,墨熄阖眸养神,顾茫则一直在端着盘子吃东西。青色越瓷盘里盛着桃酥花糕蜜饯鲜果,他一样不落全部塞进嘴里,吃完了自己这盘,舔舔嘴唇觉得意犹未尽,又伸手去捞墨熄的那盘,并且还偷偷瞄了墨熄一眼,见对方连睫毛都没动,于是就放心大胆地又埋头开吃。

    谁知墨熄忽然问:“你很饿么。”

    顾茫怔了一下,含混道:“你要吗?还剩点儿,我以为你不吃……”

    墨熄淡淡地:“我不吃。”

    “好,好,那我替你解决掉。”最后两个字其实已经很难分辨,因为顾茫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块核桃酥,尽管鼓鼓囊囊的腮帮子非常努力地滚动,也只能发出呜噜呜噜的怪声。

    墨熄虽然没说什么,但剑眉却微微蹙了那么一点,他不想再看顾茫寒碜的吃相,转头问管家:“怎么这么久?你家主上是不是有事情,临时抽不出身?”

    管家答道:“掌柜在给长丰君的女儿医病呢,应当就快好了。”

    墨熄蹙眉道:“近日总是听闻长丰君之事,他女儿得了什么病症?”

    “狂心症。”管家说,“长丰君家的小姐灵核太暴虐了,年岁又太幼小,控制不住自己。她已经在修真学宫打伤了好多公子小姐啦,唉……”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忍心,“她才七岁,不发病的时候很是安静乖巧,也很有礼貌,但却没人愿意与她相处,怪可怜的。”

    “医得好么?”

    “一时半会儿是医不好的。”管家说,“修真学宫的意思是,如果她再伤人,就要毁去她的灵核,将她黜出学宫。”

    墨熄听了,沉默片刻,问道:“那不是从今往后再也无法修炼了?”

    “非但是不能修炼,她那灵核毁起来十分凶险,弄不好是要损毁心智,会变傻的。”

    “……”

    “长丰君夫妇老来得女,却不想是这般情境,眼泪都流干了。唉,其实啊,长丰千金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慢慢地控制自己的灵核之力……她是不断地在变好,只不过……”管家叹了口气,“羲和君是知道的,学宫多是贵胄子嗣,谁也不愿冒这风险,与狂心症的孩子同入同出。长丰君求了好久,托了好多关系,才勉强容她留到了今日——但其他贵族老爷的意见都很大,若是再有伤人事件发生,无论打了谁家的孩子,她怕是都留不住了。”

    墨熄立刻想到了长丰君之前给自己送礼的事情,原来竟是因为这般缘故。

    他正欲说话,却听得内堂里传来一个男子威严的嗓音:“老周,啰里啰嗦的,谁让你胡乱透露病人的事情?”

    管家立刻闭嘴了。

    墨熄侧过头,见金丝屏风后步出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这个男子穿着考究华贵的淡青色绣袍,衣襟重重交叠,腰封扣得端正。他哗地一拂广袖,在尊位上毫不客气地回身落座,而后抬起一双瞳色浅淡的杏眼,端的是面容清寒,眉目傲慢。

    墨熄道:“姜药师。”

    姜拂黎手指搭在扶椅上,扫了来客一眼,薄薄的嘴唇一碰一合,一句寒暄也没有,直接就道:“你身体康健。不用治。”

    墨熄问:“那他呢。”

    姜拂黎又扫了顾茫一眼:“他五毒俱全,没得治。”

    尽管先前墨熄就对顾茫存有记忆一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亲耳听到姜拂黎的否认,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

    墨熄闭了闭眼睛,不死心地问:“一点恢复的可能也没有?”

    “有啊。”姜拂黎微挑了眉,冷笑两声,“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他溢散的两个魂魄,什么事情都解决了。问题是羲和君知道哪里去找么?”

    平日里换作任何人与墨熄这样说话,墨熄都该翻脸了。可姜拂黎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全重华的人都不要看他,骂他奸商、黑心、发死人财。但全重华没一个人会真的对他怎么样,就连君上也奈何不了他。

    因为他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医。

    墨熄看了盯着点心盘子发呆的顾茫一眼,转头问姜拂黎道:“……姜药师有无他法,至少让他想起些许。”

    “如果你只希望他想起些许,用不着任何办法。”姜拂黎干脆道,“他主掌记忆的一魄被抽去,但并非是前尘往事皆忘却。随着时日推移,他自然会恢复一些。”

    墨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能恢复多少?”

    “看他造化。”姜拂黎道,“不过如果缺失的两魄没有复位,大多数事情他都还是记不得的。”

    瞧见墨熄眼底闪过一瞬黯淡,姜拂黎冷笑道:“其实记忆这种事情,要么全都恢复,要么干脆全部忘记,只存着些零零落落的残片,那才是最磨人的。如果我是他,倒宁可一直这样迷茫下去——免去许多痛苦。”

    烛火噼箥,姜拂黎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依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再说了……人之神识飘忽不定,谁知道他忽然想起来的,会是哪一段往事?”

    姜拂黎的这句话让墨熄心中咯噔一声。

    是啊,若是只随着机缘,恢复一些残缺不全的记忆,谁知道会是哪些?

    顾茫的前半生有着太多的秘密,也经受了太多的摧折。说浅了,有墨熄与他的私情,有慕容怜对他的折辱。说重了,有一些王八军的军密,有君上给他的欺压。

    若是顾茫陡然间想起这些零星碎片,顾茫会如何自处?

    墨熄只略作一想,竟已觉得寒意砭骨。

    姜拂黎显然看透了他的心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可怕?”

    “……”

    “万一他又记起了当年君上是怎么对待他的,缺了前因后果,大概就会愈发疯魔不可控制。那时候羲和君你要再收拾起残局来,可就麻烦极了。”

    墨熄扫了姜拂黎一眼,看着灯火中姜拂黎好整以暇的脸,说道:“你有药。”

    他没有用疑问句。

    姜拂黎冷笑道:“真聪明。姜某让他恢复记忆的法子没有,但是尽量让他别想起那些黑暗回忆的药方倒是可以开出很多。”

    这英俊的男人一副奸商嘴脸,转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扳指,像是待兽投笼的猎人:“你要不要?”

    墨熄自然是不差钱的主,黑皮战靴包裹的长腿交叠着,一只手肘反搁在椅背上,眼也没抬,说:“开价。”

    “行啊。”金钱让姜拂黎的神色稍悦,他说,“你比君上痛快。”

    “君上也知道他或许能恢复记忆?”

    “我何必要瞒他。”姜拂黎道,“不过他倒是希望顾茫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一件是一件。”

    墨熄沉默一会儿道:“……你开药吧。”

    姜拂黎道:“先说清楚了,这药方是宁神静气的,虽然能够起到一些遏制黑暗情绪的作用,但并不能绝对左右顾茫对记忆的选择。他要是哪天还是想起了一些苦大仇深的事情,你一睁眼,发现他拿着刀子在对着你脖子比划,姜某人概不退款。”他说完,白玉似的手指敲了敲木桌,抬起下巴嚣傲地往药师府的牌匾凌空一点——“一切都按姜府的规矩来。”

    墨熄连看都懒得再去看姜拂黎那块破匾,这块匾他年少时第一次看见就留下了极深的心里阴影,从此对药修济世救人的形象大为改观。

    别的药堂再不济,也得在门面上挂个“悬壶济世”,“童叟无欺”之类的开堂训/诫。

    姜药师的馆子挂的是顶天立地的八个大字箴言:

    “谁闹姜某,姜某杀谁。”

    姜拂黎颇不羁地问:“明白了吗?”

    墨熄面色不变地答:“开药。”

    姜拂黎道:“好,一个疗程,七万金贝币。”

    “噗——”这个价格连姜府的周管家都听不下去了,但立刻转成了咳嗽,“咳咳,我,风寒,风寒。”

    姜拂黎乜他一眼,白牙森森地一笑:“行啊,一会儿给你吃药。”

    周管家:“……”

    墨熄从乾坤囊里取贝币金票,顾茫却在这时把头探过来了,他在落梅别苑待了这么久,听的最明白的就是“贝币”二字。

    现在他的同伴要花钱了,要花贝币,不但要花贝币,还要花金贝币,不但要花金贝币,居然一出手就是七万金……

    他要接多久的客才能赚足那么多钱啊。

    眼看着墨熄就要把钱给那个凶巴巴的杏花眼雄性,顾茫不干了。忽地出手,一把抓住了墨熄的手腕,严肃地摇了摇头。

    “别给。”

    墨熄看了他一眼,说:“我的钱。”

    “……”

    “松手。”

    顾茫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阻止他的理由,只得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松开了。然后问道:“没钱了。我们会不会饿肚子?”

    墨熄不理他,只将七张面值万金的贝币票放在了桌上,长指一推,推给了姜拂黎。

    姜拂黎恐怕看他夫人都没有过那么和气的眼神,他接了贝币票,命管家拿了纸笔,然后从桌上拉过一只紫檀细盒,取出里面的一只清目水晶镜架在左眼前,冷白手指执拿着狼毫写了起来。

    大抵是离开落梅别苑后,日子过得不再那么昏暗,顾茫身上的血性开始逐渐恢复,如今已不是那种太过寡淡无波的状态了。

    好奇心也多少回到了这具旧痕累累的躯体里。

    因此看到姜拂黎戴了水晶目镜,他就问:“这是什么?”

    姜拂黎语气很淡,“目镜。”

    “你为什么要戴?”

    “我夜盲。”

    “夜盲是什么?”

    “就是晚上看不清东西。”

    “那你为什么只戴一只?”

    “我只盲左眼。”

    顾茫哦了一声,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说道:“夜盲要在暗处才看不到,可你这屋子闪闪发光这么亮。”

    “法术伤害,非是常疾。姜某左眼一到晚上就盲,点再多灯也只能让右眼看得方便。”

    “……”

    姜拂黎视线冷冷地从水晶镜后面透出来:“顾帅还有问题吗。姜某写药方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顾茫诚恳道:“没了。”

    药方上写了七十余种草药,姜拂黎命人取来金算珠,白净的手指在算珠上打得飞快,他一边核对价目,一边把关这些药草之间是否有存在相冲危险。

    “就这张方子,你留好。”姜拂黎道,“明日来我这里取药。”

    墨熄收了药方,和姜拂黎实在没有更多可以谈的,差不多了,他们也就该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姜拂黎却又把他唤住了:“留步。”

    “药师还有指点?”

    “还有一件事。”姜拂黎看了左右仆役一眼,说:“你们先下去。”

    “是。”

    众人退了,堂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姜拂黎慢慢地把盏中茶水喝完,然后抬起眸道:“羲和君,姜某问一句无关紧要的。那天李清浅剑灵来寻内子,你是不是也在现场?”

    墨熄颔首。

    姜拂黎神情有一瞬不那么自然,他问:“你是否听清了内子与他说了什么?”

    “姜夫人声音很轻,不曾有闻。”

    姜拂黎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不满,水色淡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像是在暗自骂人。骂完之后,他又问道:“红芍剑是否存有残留的部件?”

    “留了个剑柄。”

    姜拂黎眼神陡地锐利起来:“在谁手里?”

    “慕容楚衣。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拂黎不答,只是在听到慕容楚衣的名字时就直接骂了一句娘,他阴着脸想了一会儿,说道:“算了,也没什么好再查的。”

    他说罢,起身整顿衣衫,而后用下巴尖点了点顾茫道,“对了,羲和君,姜某有件事还要叮嘱你。如果你想要让这个人不想起那些乌糟过往,除了按时服药之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请教药师。”

    姜拂黎竖起一根手指,摆了两下,说:“少让他看到与之相关的旧物,人之思绪,最是难以琢磨。或许想尽办法也拾回不了的记忆,只消一阵气味,就能重新勾起。——你千万记着我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