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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横刀立马,一往无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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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确实很麻烦,李贤原本只是一个举人,举人在大明朝的统治阶层里处于中下层。李贤又是杭州人,相隔的远,杭州的名气到得徽州府,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许宣倒犯不着去顾忌什么。

    但是既然知道了他是杭州于家人,于谦的后代,那么有些事情做起来就不得不考虑影响了。无论眼下在临仙楼这件事上对错如何,他既然是于家人,就已经占据了主动。若是许宣败了,倒也没什么。但是若是胜了李贤,看李贤如今的决心,这样的胜也不可能云淡风轻,恐怕还是会出些问题。这样之后,许宣就会很被动了。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许宣也只是觉得麻烦,并不会阻止他去做自己已经决定的事情。名声之类的东西,他并不在乎。于家也只是于谦那一辈留下来一些贤名,这些年下来,总不会都做好事。大户人家总不可避免地有些欺负人的举动,抓住这些东西,做一些公关也就可以解决。但是在知道李贤和申时行的关系之后,许宣的心中就开始有些犹豫了。

    申时行……

    那可是后来会成为大明首府的人。就眼下而言,也已经开始崛起了,很有些炙手可热。若真的将李贤怎么样了,那么申时行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左右过问一下,底下想去讨好的人有的是。有些麻烦压下来,许宣就没有办法应付。这是实力悬殊之下的差距,他没有逾越的可能。

    许宣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风从屋檐上吹下来,青衫稍稍摆动了一下,随后他走进临仙楼里,表情显得有些严肃。“逆来顺受”这个词在许宣的字典里从来就是不存在的,他遭受的一些不好的东西,随后都会找机会还回去。比如汪季节舒,他心中已经将仇记下来了。

    这是他骨子里带来的东西,上辈子毕竟做到那一步了,靠的就是轻易不会妥协。而到了这个时代,他心中的某些优越还是在的,依旧觉得没有理由被人踩在脚下。虽然就身份来说,他现在还是只是一个白丁,但是心中的很多想法,都已经有了实施的资本和可能了。

    “申时行啊……”许宣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原本是不曾想过这么快就和大明朝最顶端的一些人物挂钩的,但是眼下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他不得不考虑“逆来顺受”的可能。

    想到申时行,顾虑是有的,但是也有限。毕竟历史才刚刚开始,申时行即便未来是大明首府,但是眼下也不到登台的时候。许宣心中真正顾忌的,是申时行背后的人……

    张居正。

    如今的大明,是他的时代。

    那么是要放弃了么?许宣皱了皱眉头,注意到不远的地方,柳儿正倚着门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显然今日的事情,少女心中还是有些想法的。汪季舒的人离开了,麻烦其实并没有解决……至于得了七把燧发枪的令狐楚到底能替他将事情压到哪一步,眼下也未可知。

    总之,到处都是麻烦啊。

    许宣心中想着让李贤赢这一局的可能性。横竖自己人没事,花山的事情之后,资金也有了,大不了从其他行业再入手。只是换了操作的方式罢了,事情若是铺开,也能够很快就出结果。而且,眼下许宣的心中也确实有了很多的新点子了。

    许宣心中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又走到先前的同令狐楚谈过话的雅间里。他在桌边坐了下来,片刻的时间,桌子上原本杯盘狼藉的模样也不见了。想必是临仙楼的小二们趁着这个空挡进来清理过了。

    带着暮意的光泽从窗户照射进来,冬日因为天气干燥,街道上泛起的尘土在光线里依稀可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临仙楼里忙活的声音,后院里鸡鸭的叫声,便融汇在这样的日光之中,渲染在满间屋子里。

    许宣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地喝起来。说起来,眼下的局面,还是因为他本身地位的问题造成的。若是有个深厚的背景,那么事情也简单。只是眼下的情况,对方连一个公平决战的平台也不会给他,他在一开始,就已经是注定要输的。

    这种感觉并不好,对于他来说,虽然很多时候不能未卜先知,但是在事情之前将计划做好,随后按照计划将所有期待的结果一一实现,也是已经做惯了的事情。但现在所能想到的,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会输……

    于是压力就变的很大了。

    其实压力一直就有,自花山事件之后,他在王村那边的一些日子里释放掉一些,但是到得眼下,就又排山倒海地过来了。至于心中的苦闷也只有自己压下去,没有人来替他分担。

    放弃吧,说起来,有时候这也是一种智慧……

    方元夫敲门进来,看见许宣的背影,稍稍怔了怔。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日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将书生的浑身上下染成一片通红的夕阳色泽。书生仰头喝了一口酒之后,看起来就觉得有些苦闷的意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许宣。

    “怎么了,汉文……先前的酒,不曾喝够么?”方元夫笑了笑,在许宣对面坐下来,伸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的酒量不佳,酒品也不算好——虽然后者他自己不承认——因此先前也就不曾多喝。

    许宣冲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二人轻轻碰了一下,随后许宣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做不下去了啊……”声音里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李既安被打,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十岁的小孩子啊……有些事情,怎么可以一点都不做呢?”许宣看了一眼窗外,议论红彤彤的日通,在马头墙的一角挂着:“该为这些事情负责的人,不论是办事的还是背后指使的,都应该一一找回去。”许宣说道这里,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汉文,近来又是死人,又是受伤,呵,是不是压力有点大……”方元夫对于许宣的话有些把握不住,但多少也能察觉出他同先前的胸有成竹有些不一样了,因此话说完之后,他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许宣看了他一眼,随后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拼爹……”

    随后他沉吟了片刻,将令狐楚先前告知他的一些消息同方元夫简单的说了说。本来也不需要多具体,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名字,有些事情也就能明白过来。

    方元夫听着许宣的话,眉头微微皱起来,随后说道:“这样的话,确实不能轻举妄动了。”方元夫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停了停才接着说道:“汉文,你是担心事情会连累到……”他说着朝临仙楼的墙壁指了指:“以及许家……或许还有我。”

    许宣摇了摇头:“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我们自己太弱了……不过,还有机会,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我就真的决定要走科举了。不然随意遇到一件事情,压过来的可能都是无法应付的庞然大物。”他说到这里声音稍稍顿了顿,才接着响起来:“不够,这还远远不够……”他说着,目光带着几分笑意望着方元夫:“你觉得,你走科考能到哪一步?”

    方元夫皱了皱眉头:“汉文,你也知道,我对于科考并不热衷,呵,能有一个秀才我已经满足了……之所以还要再考,也是借此躲一躲家里逼亲。不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宣低头望着手中的酒杯,清澈的“徽酿”似乎能将他的倒影映出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要不……考一个进士吧?”

    “呃……”方元夫闻言,脸上露出几许愕然的色彩。

    许宣说着笑了笑:“不要以为我在说大话,随后你就会知道了……不单是你,即便黄于升,我也想看看他能到哪一步呢?如果可以,我还准备办一个科考辅导班……呵呵,当然,这个只是玩笑。”

    碎碎念一般的语言,方元夫并不太懂,但是这个时候也选择了沉默,在他看来,许宣应该是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心中的一些情绪发泄出来,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院试就要开始了……”许宣说着这些,目光在房间内稍稍环顾一番,随后落在脚边的地方,眼神微微怔了怔。

    方元夫注意到许宣表情的变化,目光顺延过去,在桌角旁边的地方,一直酒盏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位置比较隐蔽,先前临仙楼的小二清理的时候没有注意。酒盏里一些残留的酒液将一方地面打湿了。

    “哈、哈哈……”许宣突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便在方元夫疑惑间,他慢慢止住笑声,随后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件事情,还真不能这么算了……要干,就要干到底。你看,这酒盏都没有破……”

    那是令狐楚先前扔在地上多酒盏。为的是让许宣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但是那只酒盏,并没有破。

    先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

    冬日的傍晚,天黑起来很快,太阳只是一个眨眼,便落在了山的那边。方元夫先一步离开了,许宣落在后面,在临仙楼里嘱咐了几句,随后也起身朝家的方向过去。临走钱特意带走了一只酒杯,倒是让临仙楼的小二有些奇怪。

    晚间路上还有一些行人在,一些店铺也开着门。街道上偶尔有人家挂着灯笼,灯笼被风吹起来,橘色的火光一荡一荡的,带着几分璀璨。

    许宣去了一趟李家,恰巧遇到李家的下人在替李既然腿上的伤口换药。右腿已经被打折了,左腿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索性的是冬日天气比较冷,伤口也没有化脓。因为医治及时,小孩子的腿骨长得也快,问题倒也不算太大,不至于落下病根。鲁氏在一旁抹着眼泪,有一茬没一茬数落着。

    “十岁的小孩子啊……那些人怎么做得出这般事情?”

    “禽兽不如……”

    许宣在李既安的房间里停留了一阵,李既安苍白的脸色,努力地朝他笑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在对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随后也笑了笑。心中关于一些事情的理由,就更多了一些。

    随后出了李家的院门,原本还准备去一趟许家,但是是看了看天色,就准备将事情摆在明日白日里。

    沿着街道走到水边,看了看水边的一些渔舟和灯火。那边码头上停泊着一艘造型夸张的巨舟,据说是杭州那边来的,许宣也就知道舟的主人是谁了。

    随后朝家的方向过去,太阳下去之后,月亮升起来,照在路上,落下一地的银白。走到家附近,远离了岩镇的闹市,这边显得幽静。偶尔有人家的狗吠几声,除此之外,也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咳。”

    许宣心中正想着事情,声音从右边的昏暗的巷子里传过来。他愣了愣,随后目光偏转过去,注意到几个已经等在那里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将手环抱在胸前,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许宣。其余几人左手手掌抱着右拳,双手轻轻使力,五指的关节间发出炒豆一般的声音。

    随后有人从许宣身后跑过来。

    “没有人跟着……”那人跑过来之后,小声地说了一句,随后便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许宣。

    “许宣,许汉文?”

    为首的一人将环抱在身前的双手放下来,笑着问了一句。

    许宣看了那人一眼,并不熟识。但这个时候,即便再愚笨,也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在岩镇,对头并不少。只是眼前这些人,一看也就知道是那些混迹在黑暗边缘的人,这一层次的对头,原本只有于贲的,但是他已经死了。

    从这几日自己做的事情,于是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问呢?”许宣神情复杂的说了一句,稍稍沉默了一番之后,抬起头:“李三?”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手已经朝怀中探过去。

    ……

    许家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似乎有人来访,一些说话的声音传过来。

    “话在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安绮妹子你点头。”有年轻书生说话的声音响起来:“呵,原本这种带着几分正式的会面,大抵都会选在白日里……今日夜间过来,确实是在下唐突。只是这些墨行的契约,整理出来也需要时间。在下心中惦记着安绮妹子的决定,因此还是冒昧来访了。”

    “程公子的意思是……?”女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便是想许家来做这个徽州墨业的行首,以及随后建立商帮的事情上,程家也会鼎力支持。”

    “程子善,你这莫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叫云珠的婢子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

    程家今日过来拜访,是不曾料到的事情。原本许家还有些如临大敌,很多人都一脸紧张的表情。但是随后待程子善将话说出来之后,就都有些惊呆了。

    程子善笑了笑,伸手在眼前一叠纸页间微微摆弄了一下:“这些都是程家在苏杭、南京、扬州等地的墨行契约……只要安绮妹子点头,这些就都是许家的了。当然,在这之后,程家多少还是希望许家能够留一条路子,以后便唯许家马首是瞻了。”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安绮妹子的意见呢?”

    许安绮望着厚厚的一叠契约,表情显得有些沉吟。

    ……

    “嘭!”

    城西的地方,月色中的安静氛围被一声巨响打破。

    “啊”凄厉的叫声紧接着响起来,并不比先前的响声差上多少。

    “痛不痛?”书生简单地问了一句,手中做着一些动作,伴随着一阵金属的响动声。

    “你……”对面的地方,有人痛苦地喘着粗气,声音仿佛从胸膛的肺叶里挤出来一般。

    话才刚刚开了口……

    “嘭!”又是一阵巨响,书生的声音紧跟着说道:“痛不痛?”

    这样说完之后,在他对面的地方,叫李三的汉子脸上已经渗满了汗珠。

    “嘘、嘘、嘘……小声点,小声点,你这样叫,会吓死人的。”书生左手的食指竖在唇边,口中这样说着,右手黑洞洞的管口抵在李三的额头上:“是不是很痛?”

    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让一旁的几个汉子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鲜血的味道渐渐铺开在月色之下。

    “那么……你们原本准备做什么?”许宣平静地问了一句。

    “没、没有……”

    “好吧,我只问一次。”扳机摩擦着齿轮发出轻微的响动。

    “等一等!”

    ……

    许家厅堂里的烛火在摇曳,茶香弥漫起来,气氛却显得有些古怪。很多人因为程子善出人意料的话,都久久失了声。

    这个许家最大的对手,眼下居然将墨行的契约送过来……莫非听错了么?

    黛儿在一旁愣了一阵,随后伸手扯了扯怀里小猫崽的胡须。小猫疼得“喵呜”叫唤起来,黛儿可爱的脸上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是真的呢,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