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小说网 > 满城春 > 第54章 不通(二)

第54章 不通(二)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五十四章不通(二)

    说起苏家,四十年前便有南慕家,北苏家之说。只是苏家人丁不兴,到了苏自成一辈,更是少手足。直到苏自成年过花甲,才终于有了苏定这一根独苗,而旁人每每议论,总要说,这是报应,那祁家亡灵在寻债了。

    说起来苏定身体从小也确实不好,眼见养不大,惊得苏夫人吃斋念佛,日日跪拜求神。苏自成请了大夫日夜守着,苏定的身子也慢慢好转,如今长至十一岁,已无碍。

    因苏自成是朝野皆知的奸臣,绝不会有人愿意开玩笑说是他的儿子。柳雁初听之余,已是愕然得愣神。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关心家国的人,是那大奸臣的儿子。

    苏定已察觉到那边许久的沉默,自己也是默然,意料之中罢了。紧抿唇角,微染不屑,起身拍拍衣裳,准备走。

    察觉前人起身,柳雁才回神,“离院的钟声还未响,先生他们定在附近,你一出去就被抓去踏青了。”

    苏定见她还愿理会自己,并没丝毫轻蔑,颇觉意外,低头看着那暗处,“我是你们口中奸臣的儿子。”

    “你昨日跟我说祈雨无妨,反正不是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又说若再不降雨,今年可能大旱。”

    苏定语气淡漠,“那又如何?”

    “那你怎么可能个坏心肠的人?”柳雁说道,“关心百姓关心国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我父亲也关心家国大事,旁人不也因祁家一事,瑕不掩瑜,而将他指责成奸臣。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关心百姓的话,你就认为我是好人,果真是个小姑娘。”

    柳雁最不服气别人说她是小姑娘,这三个字里总觉得是在说她不懂事,“说你是好人你还不愿听,难不成要我叫你是小奸臣,怪人!”

    也不知为何,柳雁竟然听见他笑了笑。

    “那岂非很好,旁人都不会亲近我,我也乐得自在。”苏定不再和她说话,抬脚往下走,从柳雁旁边经过时,心底仍觉世间对他冷漠些好,反正……已习惯了。

    柳雁转身胡乱抓去,这里离窗户太远,离那楼梯也太远,完全看不见人,一抓抓了个空,再转正身,就听见苏定下楼的声音。她站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应该追上去,跟他说在她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可是苏定已经走了。

    柳雁跑下去,从藏书阁出来,一路都没瞧见他。反倒是一脑袋跑到集合地,在一眼就看见郑昉站在前头,她忙一个闪身,奋力钻进高年级的队伍里头。挤得旁人纷纷看她,好不奇怪。

    “雁雁?”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边,柳雁抬头四处看去,还没瞧见人,就有手抓住她的袖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众人因避让,伞上的水如帘滚落,扑簌簌地坠落,啪嗒了她一脸,满心嫌弃。

    齐褚阳好不容易到了她一旁,见发上衣裳都是水,想找东西给她擦湿漉漉的脸,“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柳雁干脆抓了他的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才道,“在找人。”

    “找谁?”

    柳雁顿了顿,“不好说。”

    齐褚阳知道她鬼点子素来多,不说就是真的不说了,将伞放低,免得旁人伞上雨珠又往她身上落,这才觉得她是个矮个子,“我的伞给你,快去惊蛰那边集合吧,否则让先生发现得罚你了。”

    柳雁躲进来就是不想让先生瞧见,一说罚,她倒想起手上又忘东西了,大惊,“我的‘不通’不见了!”

    “‘不通’是什么?我帮你找。”

    柳雁没脸说是薛院士给她的批语,更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说,不用找了。”

    齐褚阳无奈,将伞递给她,“快回惊蛰。”

    柳雁不接,“我不能混在这里跟你们一块出去,然后回家吗?”

    齐褚阳想也没想,“不行,私自离院会受重罚的。”

    屡屡不顺心,柳雁愤愤道,“鞋子湿了,冷。”

    齐褚阳是真拿她没办法,想了想道,“先生备课的地方应当有炭炉,我带你去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烤烤?”

    一听要去薛院士待的地方,柳雁就头疼,“不去。”

    虽然是她脾气蛮横,可模样着实委屈,齐褚阳都不忍再催她回去。只是同窗都高她一个脑袋多,伞面的水止不住往下面倾倒,再待下去,她就要成雨人了,“先出去吧。”

    柳雁摇头,站着不想去。这大雨天的,为什么非得去踏青,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她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念书了,京城又不是只有这一间书院。

    初春本就夹杂寒气,如今落雨,在空中飘荡一圈落下,更成冰雨。齐褚阳怕她冻着,拉着她到了外头。她刚露面,就被来巡视的郑昉看见了,远远就喊她,“柳雁!”

    她猛地回神,往齐褚阳身后躲。

    郑昉跑了过来,探身去瞧她,“哟,不做蛐蛐姑娘了,改做雨姑娘了?”

    柳雁探头弱声,“先生,我身体不适,可以不去踏青么。”说罢低头轻咳。

    郑昉哪里会信她,立刻驳回。

    柳雁咬了咬唇,这才出去,暗暗哼了一声。齐褚阳见她走,把伞给她,这才回去。柳雁走了好一会才想起他的伞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想了想,约莫是找哥哥一起撑吧,这才心安拿着。

    这淋了雨,又跟着大队人马去郊外吹冷风,柳雁冷得直哆嗦,拧着性子不肯吱声。等同窗发现,才告知先生。郑昉过来一看,只见她唇色已经变紫,忙让她上了马车,送去药铺让大夫一瞧,竟是染了风寒。郑昉懊恼不已,在这服了药,驾车送她回柳家。

    这一病来势汹汹,柳雁回到家中就躺下了,说着糊涂话。

    因今日雨水不停,齐褚阳不必去王爷府陪练,早早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下人说柳雁已归,还以为她途中逃了。正担心这事被先生发现可怎么办才好,下人又道,“淋了雨,又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是郑先生送姑娘回来的。”

    齐褚阳一听,深觉是自己疏忽了,要是劝她进屋烤火,也不至于如此。不安地进了聚香院,又不好去探望,只能在房里暗自懊恼。

    老太太听说孙女染病的缘故,便叫了柳定义来,见面就说道,“哪有在这大冷天去郊外淋雨的,给几个孩子换个书院吧,那儿着实不妥。”

    柳定义说道,“并非是淋雨,是踏青。”

    老太太无法理解,冷声道,“踏青?这春水淋淋的,走两步鞋就湿了,还有那闲情。大人身子是受得住,孩子怎能受得了?当初我不愿孩子去万卷书院,你偏要送去那,真不知图什么。”

    柳定义陪了笑脸,“娘,孩儿也是在那念的书,知晓那里的学风,定有它的过人之处。更何况薛院士也是圣上倚重之人,必定是有那气魄方能坐稳主洞之位。”

    老太太心疼孙女,连语气都满含不屑,“主洞?不过是个院士罢了。不曾考过殿试,连个进士都不是,真不知何德何能,能做书院之首,也不怕旁人笑话。”

    柳定义句句附和,不敢反驳太尽,否则以母亲的脾气,真要让孩子换个书院,他身为儿子,也不能反对。

    好在老太太也是一时心气不顺,将话全说了出来稍稍顺了些。柳定义见母亲已无话说,才道,“娘,方才担心雁雁去了,没能及时同您说一件事。”

    老太太心头咯噔一跳,想到他入宫刚回来,已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莫不是……”

    柳定义已是双膝在地,“北城蛮族又有动作,将士接连挫败,圣上急召,后日动身远征。”

    这话老太太已听了许多回,可饶是听了一百次,心中也绝不会丁点波澜都不起。叹了一气,强打精神,“好好为国效力吧,早日归来,娘等你团年。”

    于将士而言,跟家人团聚,不以月来算,皆是用“年”。柳定义也深知母亲不舍,又叩首一记,感念亲恩,“儿子定会早日凯旋。”

    老太太暗叹,又道,“雁雁仍在病中,不好叫她知道,她脾气倔,像极了你,若是知道,只怕要哭闹的。墨荷那边你也仔细说说吧,快些回去。”

    柳定义告退离开,也不想让幼女知晓,想想便不忍。进了女儿房中探望,便见李墨荷坐在床边照看女儿,床上的小人儿睡得正好,只是呼吸略重,面色也比平时更红,一看就是染病了。

    李墨荷静静起身,放下蚊帐,跟他一块到了外面,关上房门才说道,“刚喝了药,躺下不久仍迷迷糊糊的,又拉着我的手喊你来着。”

    柳定义默然片刻,才道,“边塞有乱……后日我要前去镇守北城。”

    李墨荷愣了愣,手掌又冷了起来,只觉不能相信他竟又要走。于她而言,他们才刚做夫妻不久,这一断,下次他归来,只怕又像陌路人那样尴尬了。而且战场凶险,每次别离,都要当做最后一次。她垂眸压了压那不舍不忍,抬头定声道,“二爷放心去吧,家中妾身会操持妥善,您不必担忧。”

    这话是柳定义听了最为安心的,他心中有国,也有家。可为了国,便要将家放在一边。而有她这句话,身为家中顶梁柱,才能安心远赴,将这挂念暂且放下。下人在旁,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已被这体贴触动心中软肋,“快则半年,我会归来,跟你们团年。”

    李墨荷微微点头,眼眸微湿,万分不舍。

    &&&&&

    柳定义走时,柳雁还没全好。等到了午时,才觉脑袋不那样昏沉了,勉强起身,嘴里干得很。管嬷嬷见她起来,忙过来拿衣裳将她裹住,“可饿了?”

    “饿了,还渴。”话落,她掩嘴咳嗽,嗓子干疼。喝了一杯暖茶,才清醒了稍许,“嬷嬷,我再也不要装病,竟成真了。这样干躺着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好好念书,听先生的话。”

    管嬷嬷抿嘴笑笑,“先生的话又怎会错的。您瞧瞧四爷都听四夫人的话,四夫人原本不也是先生。”

    柳雁又弯身咳了几声,累得慌,“嬷嬷,快点熬药给我喝,我要快些好,免得爹娘担心。”

    管嬷嬷心疼她这样懂事,更不忍心告诉她柳二爷已离京,起身去熬药,再让厨房熬些肉粥送来。

    她刚走方青就来了,柳芳菲也被拉了一起过来。

    “四婶。”柳雁瞧见柳芳菲,又叫了一声堂姐。

    方青轻轻压了将要起身的她的肩头,拿那滑落的衣裳给她披了个严实,“想要再染一次风寒,病上几天么,好好坐着。”

    柳雁想就算是变成四婶了,可行事强调还是像先生,倒让她觉得亲切。不过四婶的柔情呀,只有在四叔面前才会出现,她已经瞧过两三回了。

    “可好些了么?”

    “好些了。”

    “服药了没?”

    “嬷嬷去煎药了。”

    “嗯。”方青不擅同人交谈,有事便直说,说完就没话可说了,“那好好歇着。”

    柳雁忍了忍笑,四婶真的没变,“嗯。”

    方青又道,“芳菲,你在这陪雁雁吧。”

    柳芳菲对她恭敬,但不亲近,她的母亲只有一个,也只有那一个,“母亲慢走。”

    方青听她又喊自己母亲,稍有在意,也没太上心。自从接他们回家,就不曾听她喊过自己娘。不过自己待他们也是不冷不热,所以她不亲近自己,这事她也没跟老太太提过,免得像是告状。

    柳芳菲跟柳雁向来八字不合,留她在这,也无话可说。

    柳雁倒是大方,“堂姐,这两日薛洞主又出什么新奇想法折腾你们了么?”

    柳芳菲瞧她一眼,淡声,“薛院士那样好,哪里折腾过我们。你身子太娇养,当真是千金小姐的身子,你该跟着二伯好好去练练拳脚。”

    柳雁不喜别人指责自己,说道,“我爹才舍不得我跟他练拳脚,多累。”

    “那倒是,不过就算你想练,也没那么快能练了。”

    柳雁好奇道,“为什么?我若想练,爹爹定会乐意教我的。不信等会我让嬷嬷去请我爹爹过来,他肯定点头。”

    听见这话柳芳菲才知道原来柳雁不知柳定义出征去了,想来应该是大人瞒着。她抿嘴不言,有些话不该说就不说。娘教的,在大世家过日子,就该把事藏着,不要多嘴。等真正需要用到这张嘴时,再全部捅出来,给对方致命一击。

    柳雁见她不答话,以为是默认了,已是愉悦,“堂姐也是信我的。”

    见她神色得意,柳芳菲握了握拳,忍不住说道,“二伯又不在家中,自然是教不了你。”

    “爹爹夜里就回来了。”柳雁恍然,“原来不在家,难怪不来看我。”

    “不是。”柳芳菲起身看她,动了动唇,终于说道,“一大早二伯就率兵出征,回北城了,当然不会过来。”

    柳雁怔了怔神,“你说什么?爹爹又……”她不由恼怒,“爹爹才刚回来,才不会丢下我去北城,不可能!”

    柳芳菲恶声道,“就是去了,伯父都跟我们说了,府里上下都知道,就你不知。”

    柳雁只差没下地跟她扭打,“爹爹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丢下我。”她颤颤掀了被子,俯身去拿鞋,哆哆嗦嗦穿上。她要去找她爹爹,亲眼确认他在家,然后再痛打柳芳菲一顿,让她造谣!让她骗人!

    柳芳菲也不拦着她,可等她冲了出去,才觉不好。

    门口的下人突然见个小身板跑过,一看是自家小主子,忙追了上去。不过四五步就拦停了她,“姑娘,您还病着呢,快点回去躺着。”

    柳雁冷声道,“滚开。”见他们不动,怒声,“我让你们滚开!”

    下人向来不敢招惹她,急忙侧身让道。柳芳菲跟了几步,见下人都追了上去,她也就没再跟着。心里十分忐忑,要是让人知道是她告诉柳雁这件事的,只怕她得受罚了。

    李墨荷早早起来送柳定义离京,回来又操持宅中事,用过午饭正是犯困时,刚躺下想午歇半会,门就被敲响了。

    “爹爹?爹爹?”

    听见女儿疾呼,李墨荷一瞬竟有些慌。起身去开门,柳雁已经钻进房里,径直往里走。李墨荷忙跟了上去,“雁雁。”

    柳雁在屋内没看见父亲身影,已信了大半。上前去看床,枕头还有两个,心下微安。可俯身去看床底的鞋,平日多少会放置爹爹两双鞋的地方,却空荡荡的。

    柳芳菲没有骗她,爹爹真的又离家了。可是这回连道别也没,明明她是最盼着爹爹回来的,可他竟不是最疼自己。

    还病着的她只觉乏累,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孤零零地站在床前。

    李墨荷忙将她抱起放到床上,拿了被子将她裹好,“又冷着了可怎么办?”

    柳雁咬了咬唇,苍白的唇露出一圈红痕,低声,“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哪怕父亲最疼的不是自己,可在她心里,还是盼着他早日归来。不奢求疼爱,只要每日回家能看见父亲就好。

    “很快,很快就回来了。”李墨荷轻揽着她,“你爹爹是突然离京的,今早你爹爹走时,你睡得很沉,病又未好,他不好惊醒你。说等你病好后,再告诉你。”

    柳雁眼眸微眨,声音干哑,小心开口,“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墨荷轻声,“雁雁的爹爹最疼谁,这还用说么?”

    柳雁心中暖暖,应声,“爹爹最疼雁雁了。只是……哪怕爹爹叫雁雁起来,雁雁也不会发脾气的。等爹爹回家,我要好好和他说说。”

    见她不闹不哭,李墨荷才放下心来,跟着她定定说道,“对,一定要好好说说。”

    知道母亲站在自己这边,柳雁底气更足,只盼父亲早日归来。

    &&&&&

    柳雁病时下着春雨,等她彻底康健,那雨竟还在下。站在大门口的她瞧着屋檐雨帘,又是极为嫌弃,龙神呀龙神,能不能管管你的爪子,不要再挥雨啦。

    但是龙神听不见,雨越下越欢。

    齐褚阳随后出来,见她今日已无恙,见面第一句话便问,“可带伞了?”

    柳雁点点头,“褚阳哥哥你真是个奇怪人,哥哥姐姐都问我可好了,你却问我带没带伞。”

    齐褚阳笑道,“别忘了你是怎么病的。”也不知是病了几日,总觉她脸色苍白了许多,不过眼里依旧灵气满满,又带着些许惯有的……狡黠,总觉看见这双眼,就知道是个要强的小姑娘。

    柳雁说道,“之前跟你每日练那弓箭,倒没病过的。可如今你要去书院,回来就去找世子哥哥,我一日见不了你半个时辰,没人陪同不好玩,弓也被我放置一旁了。”

    齐褚阳想了想,确实如此,“往后休息,我陪你练。”

    “那世子哥哥那边呢?”

    “每日放堂后过去便可。”

    “那你不累呀?”柳雁没见他病过,只觉他是铁打的身体,虽然看着瘦了些,可却是个可靠的小哥哥。

    齐褚阳答得简洁,“不累。”

    柳雁这才点头,想到有人能陪她一块练了,也觉高兴。见马车已停在门前石阶下,拉了他就往下走。若不是齐褚阳打伞快,她又要被屋檐雨珠淋了个满头,当真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