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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椰子姑娘漂流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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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堆人拍着桌子、拍着大腿开始指责我:那姑娘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万一饿死了怎么办?你一路卖唱把人家姑娘带到了珠峰,怎么就没能把人带回来?你怎么就能放心让她独自上路?

    我说:唉,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众人封住我的话头,继续数落我。

    我知道大家都是好心,但有些话我实在不愿挑明,还有些话实在懒得说出口……我有点儿烦了。

    当时年轻,倔得很,我青着脸不再说话,推门出来,坐在台阶上抽烟。

    一根烟没抽完,一支啤酒递到了我面前。

    抬头一看……不认识,是个陌生人。

    我接过啤酒,问:你谁啊?

    陌生人操着一口川普说:兄弟伙,你往旁边坐坐,给我挪点儿地方噻。

    陌生人坐下后,先是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啪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大声说道:做得好!

    我吓了一跳,问:你干吗?

    陌生人不接话茬儿,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那个女孩子,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已经不想死了。

    然后又说: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扭头盯着这陌生人看,好聪明的一双眼睛。

    一屋子的人都把这个故事解读成了艳遇,只有这个陌生的客人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

    那个女孩和过往的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不用手机,她那夜来到我的酒吧时,身无分文。

    随便一首老歌就引得她泪水决堤……

    她心中一定郁积了莫大的悲伤,很多的征兆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天晚上她已然打算放弃自己。

    她心里应该全湿透了,只剩最后一丁点儿火苗。

    她泪眼婆娑地开着玩笑,守着最后那一丁点儿火苗无力地反抗着自己,她站在悬崖边对我说:带我出去走走吧,去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儿的地方。

    旁人听来不过一句玩笑,或许是她最后的一根稻草,换作是你,你会拒绝吗?

    然后是两个陌生人的一段漫长旅途。

    漫长的旅途结束时,她站在珠峰大本营的玛尼堆上对我说:你把在拉萨时唱哭我的那首歌再唱一次吧,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是哦,珠峰的那一刻,当她话一出口,我便知道她不想死了。

    我参与的不是一次旅行而是一场修行,女主角最终重新找回了内心强大的力量,自己拯救了自己。

    在这个故事中,我不过是个配角,戏份既已杀青,又何必狗尾续貂?

    接下来的故事,她不需要旁人的陪伴了,单身上路就好,就像这个陌生人说的那样:这个不用手机的女孩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世界太大,难得遇到几个懂你的人,当浮一大白。

    我坐在酒吧台阶上和那个陌生人喝掉了整一箱的拉萨啤酒,然后做了九年的朋友。

    那个陌生人叫椰子姑娘。

    八年后,我动笔把《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记录下来,放在书稿中。我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分别的过程,并援引了椰子姑娘当年说过的话:……那个女孩子,需要独自去夯实一些东西。

    我把初稿发给椰子姑娘看,她是那篇文章的第一个读者。

    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回复我的邮件中帮我删改了故事的结尾,去掉了我和不用手机的女孩最后的分别,以及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不解,电她。

    彼时,椰子姑娘坐在地球另一端的清晨里反问我:大B,你三十几了?

    我说:33岁啊。

    椰子姑娘说:如果今天的你重回当年,你依旧会选择分别吗?还是会选择继续陪着那个姑娘走下去?

    我说:这个故事和爱情无关……

    椰子姑娘说:不用解释给我听,去解释给自己听吧。

    我说:我擦,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说:当年的我和当年的你,都远比今天年轻。

    我说:闭嘴,杀死你。

    我挂断电话,忆起珠峰脚下的岔路口,不用手机的女孩站在我面前,微笑着对我说:……就在这里分开吧。

    我说:哦,那拜拜喽。

    我独自走啊走啊走,面前一条尘土飞扬的路。

    没有回头,没有走出百米后的转身相望,没有背景音乐蒙太奇长镜头。

    没人告诉过我,很多人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擦肩而过就是杳然一生。

    2013年秋天,书稿面市,椰子姑娘删掉的结尾我没再加回去。

    《不用手机的女孩》的故事,止于珠峰上的那一刻。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怎么过》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总觉得如同一场大梦。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八年了,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一种历久弥新的暧昧而已。

    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

    我把新书邮寄了一本给椰子姑娘,在扉页上签了名,并很矫情地赠言: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顺其自然,与大椰子同学共勉。

    她把我的书翻到《不用手机的女孩》那一篇,拍照发了朋友圈,就一句话:八年前的故事,今天画上句号了。

    好吧,椰子,我的故事画上句号了,你的故事呢?

    (四)

    椰子姑娘有一段13年的漂流故事,这个故事至今尚未画上句号。

    1997年香港回归,1998年椰子姑娘背井离乡漂到深圳,她从事销售,一干就是三年。

    2001年的时候,她遇见了他。

    他是西北人,内向,腼腆,身材瘦削,顶着一个圆寸。圆寸是检验帅哥的不二法门,走在街上常有路过的女生摘下墨镜。

    他那时搞建筑设计,崇尚极简,衣着非棉即麻、非黑即白,图一个舒适方便,剪圆寸也是为了图个方便。

    吃东西也只图方便,他爱吃比萨,天天光顾华强北的一家比萨店。

    2001年的一天,他坐在比萨店角落里,看着一个穿黄色裙子的姑娘,姑娘点单时,零钱撒了一地,正蹲在地上一枚一枚地捡。

    他被耀得睁不开眼了。

    阳光透过大玻璃窗铺洒在姑娘的身上,明黄明黄的裙摆,白皙的胳膊和白皙的腿……整个人像是会发光,鼻尖和下巴简直就是透明的,像玻璃一样。

    满地硬币,满地闪闪的光……这哪里是在捡钱,分明是在捡星星。

    怎么会这么好看?

    他忘记了吃东西,目瞪口呆地直视着。

    姑娘捡硬币的速度渐渐放缓,她抿着嘴,眉头越皱越深,忽然一挺腰站起身,大踏步迈了过来。

    她手拤在腰上,另一只手点着他的鼻子,恶声恶气地问:你看什么看!

    他下意识地回答:……你好看。

    姑娘愣了一下,勃然大怒道:好看也不能多看,再看,戳你眼睛,你信不信!

    她比出两根手指,往前探了一下,指甲尖尖,白得像春笋芽尖。

    这个小仙女的脾气这么冲,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站起来道歉,手撑进盘子里,笨手笨脚地蘸了一掌的番茄酱。

    第二天,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情景上演。

    姑娘的小脑貌似不是很发达,硬币叮叮当当又掉了一地。

    她今天穿的是水红色的裙子,整个人像一根刚洗干净的小水萝卜一样。他舍不得拔开眼睛,心里反复滚屏着一句字幕:怎么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好看?……

    姑娘捡完硬币,好像不经意间扫了他一眼。

    他条件反射一样喊出声来:我没看!

    喊完之后,他发现自己两只手擎在耳畔,摆出的是一副投降的姿态,怎么搞的,怎么会这么紧张?

    姑娘眯起眼,拤着腰慢慢走过来,她淡定地坐到他面前,很认真地问:你是刚当完兵回来吗?

    他说:……我上班好几年了。

    姑娘立马切换回恶声恶气模式,说:你没见过女人啊!

    他快哭出来了,好紧张啊,脚和手都在哆嗦,怎么会紧张成这样?

    姑娘说:气死我了,你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不行,我要吃你块儿比萨。

    她把手伸进他盘子里,一次拿走了两块。

    第三天,姑娘没有出现,他在盘子里莫名其妙地剩下了两块比萨,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第四天,姑娘推门进来,扫了他一眼,象征性地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她说:奇怪咧,你怎么天天吃比萨?

    然后就这么认识了。

    他成了椰子姑娘生活中一个略显奇怪的熟人。

    椰子姑娘不常去比萨店,他们偶尔遇见,偶尔聊聊天。他发现椰子姑娘远没有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凶,而且近距离看,她的皮肤好得要命,当真会发光。

    他和椰子姑娘面对面时,还是会紧张。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椰子姑娘一出现,立马把双手抄进裤子口袋,而不是摆放在桌面上,需要端杯子或拿东西时,就快速地伸出一只手,然后快速地缩回裤兜。

    椰子姑娘那时年轻,是条汉子,她缺乏一般小女生的敏感,一直不曾发现他的紧张。

    椰子姑娘打趣过他一次:你练的这是什么拳?有掌风哦。

    他呵呵地笑,手插在口袋深处,潮潮的半掌汗。

    日子久了慢慢处成朋友,偶尔一起吃顿饭,喝杯下午茶,偶尔分享一点儿彼此的生活。她的语速快而密集,他尽力跟上节奏并予以简短回答。

    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自幼习惯文字表达,语言表达反而不熟练,键盘上洋洋洒洒倚马千言,落在唇齿间却往往只剩几个字。

    这点反而让椰子姑娘十分欣赏。

    她夸他:我这么多朋友里,数你最懂得倾听、最有涵养,那个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敏于行,而讷于言。

    他暗自苦笑,她太闪耀,他眯着眼看。

    椰子姑娘不像别的女人,她好像对自己的性别认知极度不敏感,天生就不懂娇憨,聊天的内容皆与风月无关,有时兴之所至,小手一挥就拍桌子,她也不觉着痛。

    他替她痛,但不好说什么。

    于是一个负责话痨,一个负责倾听,一来二去,一两年过去了。

    他对现状很满意,虽然他们只是一对还算聊得来的普通朋友。

    他手机里有了椰子姑娘的号码,排在通讯录的最前面,却从未轻易去触动。偶尔逢年过节时,椰子姑娘发来祝福短信,他礼貌地回复,用的也是群发格式的措辞。

    椰子姑娘热爱工作也热爱生活,常背起大包独行天涯。他从不是送行的那个人,但经常是接机的那一位,他不露痕迹,永远喊了相熟的朋友一起,打着接风洗尘的名义。

    他准点儿去接机,不迟到也不提前,见面后并不主动帮她背包、拎箱子、开车门,世俗的殷勤他不是不懂,只是懒得去表演。

    他只主动给椰子姑娘打过一次电话,当时是2003年,非典。

    灾难就像一个喷嚏,打得人措手不及,深圳骤然成了SARS重灾区。他给她打电话,用最平和的口吻和她聊天,讲了一堆自己所了解的防护措施,并旁敲侧击地叮嘱她戴口罩。

    椰子姑娘奇怪又好笑,她那时旅行到了后藏的阿里,举目四望茫茫的无人区,她说:颠倒了吧,应该是我慰问你才对。

    他在电话那头笑,说:可能是我自己太紧张了吧。

    椰子姑娘朋友多,常在现实中穿行,他内向腼腆,常在自己的世界里穿行,二人分属不同的次元。

    他喜欢她,但没人知道他喜欢她。

    他没追她,很多话他从未说出口。

    她一直单身,他也就一直单身。

    转眼六年。

    (五)

    六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大部分人修成正果,造出幸福的结晶,或者结束一个故事再开始一个故事。

    可在他这儿,故事一直停留在第一页,并未翻篇。

    圆寸变成长发,他深沉了许多,眼瞅着步入而立之年。

    他不是个消费主义者,处世之道依旧极简,朋友圈简单而精练,平日里没什么太繁杂的应酬交际,工作之余大量的时间用来阅读和写作,尝试着用建筑学和美学的理论来进行哲学思辨。

    源静则流清,本固则丰茂,一个人精神能力的范围决定了他领略高级快乐的能力。旁人眼中,他是随和淡定的路人甲,很少有人了解他自我建筑起来的那些乐趣,及其内心的丰盈。

    敬身有道在修身,一千万人口的深圳,他是个中隐于市的修身者。

    修身是个大课题。

    今人与古人大不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修身理论不见得适用于当下的世界,但“知行合一”这四个字适用于任何时代。

    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决定:带着未完成的书稿去长途旅行。

    要走就走遍中国每一座城。

    边走边求证,边走边修改,边走边充盈,边走边开辟一方实践人生的新环境。

    说走就走吧,这座城市于他没什么牵绊,唯一让他牵挂的是椰子姑娘。

    椰子姑娘已经是个大龄未婚单身女青年了,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像,她是典型的活在当下型选手,工作狂,玩儿得也疯,心无挂碍无有恐怖,依旧是六年前的模样。

    六年来她几乎停止了生长,走在马路上,人人以为她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文科生,岁月偏心,不肯将她的容颜打折,反而偷偷削去了她的婴儿肥,把她定格在了90斤。

    她变成了个锁骨迷人系美女,腰肢也纤细,甚至瘦出了四块腹肌。

    这是椰子姑娘二十多年来身材最苗条的时期,也是经济上最苗条的时期。

    大凡年轻时代的打拼,免不了三起三落,经受点儿波折。椰子姑娘落得有点儿狠,先是理财投资失败,个人资产伤筋动骨,紧接着受行业大环境的影响,事业受挫,不得不重新择业。

    屋漏偏逢连夜雨,咳嗽又遇大姨妈。

    没了事业,没了积蓄,连住的地儿也没了。

    奥运年将至,深圳楼价狂飙,房东黑心又傲娇,没和她打招呼就卖掉了房子,却不肯退房租。纠纷尚未解决,新房主又过来撵人,椰子姑娘雨夜搬家。

    房价飙升,租房价钱也跟着起哄。五年前120平房子的租金如今只能租个60平的公寓,椰子姑娘摆得下沙发摆不下床,把好好一张公主床白送了搬家公司。

    换了别的女人早疯了。

    她是奇葩,不仅没抓狂,反而乐呵呵地给朋友们挨个儿打电话,组局吃搬家饭。

    众人怕椰子姑娘是在强颜欢笑,席间举杯都不积极,怕她喝多了以后勾出辛酸泪。

    她急了,拍桌子骂人,瞪着眼说:你们看看我这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哪一点儿像是扛不起撑不住的样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说不定明天就触底反弹了呢……都给我喝!

    众人放了心,酒喝干又斟满。椰子姑娘酒胆大过酒量,三杯辣酒入口就烧红了脸。

    有人借酒兴请椰子姑娘发表乔迁感言,她一手擎着筷子一手擎着杯子,麻利地站到了椅子上,她喊:天、要、绝、我、我、绝、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窗外咔嚓一道闪电……

    他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安静地看着她。

    他要出行的消息椰子姑娘是知晓的,她给了他半张A4纸的电话号码,是她各地的旅友名单。她说:你路过这些城市时,记得打电话,朋友多了路好走。

    她只知他要出行,却并不知他要出行多久。

    此去经年,有些话是说还是不说呢?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敬酒,只是安静地吃菜,偶尔看她一会儿,然后在目光交错之前先行别开。

    椰子姑娘乔迁之喜后的第四天,是他出发的日子。

    他一大清早忽然跑来找她,椰子姑娘穿着睡衣来开门,半张脸上横着沙发留下的皮印。

    椰子姑娘奇怪地问:唔,你不是今天早上的火车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