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小说网 > 乖,摸摸头 > 第25章 椰子姑娘漂流记(3)

第25章 椰子姑娘漂流记(3)

推荐阅读:天神诀梦醒细无声神级幸运星惊悚乐园娱乐圈最强霸主农女贵娇我的大侠系统奸臣无限之军事基地宠文结局之后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笑,取出一串钥匙和一张门禁卡:江湖救急,帮我个忙吧,家里的植物需要浇水……

    椰子姑娘爽快地说:OK没问题,不就浇个水嘛。

    他说:……需要天天浇水,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搬到我那里去住……谢谢啦。

    椰子姑娘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

    钥匙和门禁卡被硬塞到她手里,他已站在楼梯拐角处了。

    “麻烦你了!”他笑着挥手:谢谢啦!

    (六)

    小区里绿树成荫,椰子姑娘深入虎穴。

    打开门,惊着了。

    这哪里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单身男人会有这么整洁有序的家?

    每一扇玻璃都是透净的,每一寸地板都是反光的,黑色的巴塞罗那椅,白色的窗纱和白色的墙壁。书房里的书直通天花板,每一层都静谧,每一层都整齐。

    植物呢?

    椰子姑娘找植物。找来找去找来找去……窗台上有两个塞满腐殖土的花盆,半片叶子都没有,植物呢?

    椰子姑娘找到厨房,饮水机是满的,明显是新换的,灶台擦得一滴油花儿也看不见,白底蓝花的围裙叠成方块儿搭在旁边,女式的。

    冰箱里倒是有植物:芥蓝、苹果、番茄和卷心菜。

    冰箱里还冰着啤酒,她最爱喝的那个牌子。

    椰子姑娘一头雾水地坐到餐桌旁,手旁有张裁成正方形的卡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她拈起来念。

    他写给她的,抬头用很正式的措辞写道:椰子台启……

    台启?她乐了一下,接着往下读。

    他提到了植物。他写道:红色花盆里埋着满天星的种子,黑色的花盆是三叶草,喜欢哪种就往哪个花盆里浇水吧。

    …………

    他写道:衣柜已经为她腾出了一半的空间,新的牙具放在新杯子里,白色窗帘如果不喜欢,抽屉里有黄色的窗帘,都是新洗的,碟片的类型和位置已摆好在电视柜暗格中,遥控器换好了电池,也放在里面……

    这是一张类似酒店注意事项的东西,手写的。按照顺序,他逐条写下她在使用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和解决办法,由门锁、炉灶、热水器的使用到网络密码、开关位置……以及各种维修人员的联系方式。

    可以看得出来,为了让她能够看清楚,他尽量在改正以往字迹过于潦草的习惯,20厘米见方的纸片上整整齐齐地布满了方块,他居然用铅笔在纸上浅浅地打了格子。

    卡片末尾处有几句话。

    “我能力有限,能为你做的事也有限,安心住下,不要拒绝,听话。”

    听话?这语气这口吻……这两个字好似锥子,飞快地挑开了一层薄膜。

    椰子姑娘的心怦怦跳起来。

    相识六年,她以为他们只能做普通朋友,万万没想到他竟对她如此怜惜,比一个爱人还要体贴。

    椰子姑娘捂着心口问自己:他一直在喜欢我?

    怎么可能,他那么内向我这么疯癫,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如果他是喜欢我的,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听他说起过……

    椰子姑娘努力回忆,怎么也觅不到端倪,除了最初的那一句“你好看”,六年来他老老实实地做朋友,并无半分逾越。

    她心说,哈哈,是我自己想多了吧,椰子啊椰子,这个世界上幸运的姑娘那么多,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走霉运的家伙来当偶像剧女主角?

    她站起身来满屋子里溜达,手拤在腰上,自嘲地哈哈大笑,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始终是有好感的。

    ……怎么可能没有好感,一开始就有好感好不好,不然当年干吗拿走他的两块比萨,不然后来干吗老是见面聊天、喝茶吃饭?在他面前永远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每次只要是他来接机,总会有种隐隐的心安。

    可六年来习惯了朋友式的相伴,这份隐隐的好感并未有机会明确成喜欢……

    纸片上“听话”那两个字戳着她,他从未用这么温柔的口吻对她说过话,她拿不准这到底算什么。

    心跳得厉害,她开冰箱取苹果,边啃边溜达到卧室门口,门是半掩着的,她随手推开。

    椰子姑娘在2007年的夏日午后发出一声尖叫。

    她扔掉手中的苹果,一个虎扑,把自己拍在了卧室的床上。

    她喊:公主床!我的公主床!

    她把自己伸成一个“大”字,努力抱住整张床,她喊:……你不是丢给搬家公司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是个魔法师吗?这简直是个奇迹。

    椰子姑娘久久地趴在公主床上,这座城市是个战场,一直以来她习惯了孤军奋战,未曾察觉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默默陪伴。

    这种感觉奇怪又新鲜,芥末一样猛地轰上脑门,顶得人头皮发麻、鼻子发酸。

    眼泪不知不觉地来了,好委屈啊……

    椰子姑娘的脑子不够用了,真没出息,怎么会这么委屈?为何发觉自己是被人心疼着时,竟会委屈成这样?

    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独自摔倒的孩子不会哭喊,往往是家人在身边时才哭花了脸。

    在此之前,椰子姑娘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砸肿了脚指头自己用创可贴缠,现在忽然冒出来一片树荫,一转身就是一份触手可及的安全感。

    椰子姑娘虽是条汉子,但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慢慢发生改变,接下来的一整年,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耐受打击的能力仿佛忽然变弱。

    是因为察觉到树荫的存在了吗?

    她给他打过电话,在她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当时他正在北海涠洲岛的海滩上散步。

    她开始诉说越来越恶化的现状、内心的失重感、对明天的恐惧……语无伦次,语速越来越快。

    她没有向人诉苦的经验,嘴里一直在重复:

    我好难受,我心好慌。

    我说不出来,我真的说不出来。

    海潮声从听筒那头隐隐传过来。

    她说:你在听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找你当垃圾桶……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海潮声不见了,电话那头是他平静的呼吸。他淡淡地说:放心吧,有我呢……

    这是他思虑许久后想要说出的话。

    他说:如果需要,我马上出现。

    他说话的口气很认真,仿佛和她只隔着半条马路,只要她一招手,他就会沿着斑马线走到她的红灯下。

    电话的那头,椰子姑娘突然清醒了。

    该怎么接话?该怎么回答?……天啊,我到底是想要什么,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长长的一段沉默,椰子姑娘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说:没事了,我好了,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

    挂了电话,她想抽自己嘴巴,她跑到浴室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骂:椰子!你就这点儿出息吗!

    椰子姑娘第二天重新搬回了60平方的小公寓。

    她在那套房子里住了十一个月零三天,蔷薇花开满了窗台。

    公主床她没搬。

    故事再次暂停。

    (七)

    真实的生活不是电视剧,他们的故事龟速爬行,拖到第七年也并没有什么进展。他和之前一样,并不主动联系她,两人只是在逢年过节时互发一段问候,用的都是群发的措辞。

    莫名其妙的,他俩没再通电话。

    椰子姑娘用了一年的时间东山再起,未果。

    她离开了深圳,拖着箱子坐火车去杭州,借住在可笑妹妹的家,一起吃饭一起旅行,一起做进出口贸易,做服装生意……忙忙碌碌又是一年,终于,二度创业初见成效,实现了基本的经济自由。

    可笑妹妹劝她在杭州买房安家,看完了楼盘,二人去逛家装商场,卧具区的一张公主床映入眼帘,白色的床柱,雕花的纹饰,粉色的帷幔……椰子姑娘挪不动腿,呆立床前良久。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订机票,一边对可笑妹妹说:走了走了,我想要回深圳了,今晚咱们吃散伙饭。

    可笑妹妹不解,那座城市不是你的伤心地吗?干吗还要再折腾回去?杭州不好吗?

    她抱着可笑妹妹说:亲爱的,杭州好得要死……但深圳有我的公主床。

    宝安机场,她下飞机后给他发短信,问他现在漫游到了何方,旅行何时结束,打算什么时间回深圳。椰子姑娘措辞平和,用的是朋友之间最正常的语气。

    没想到他迅速地回复了:我就不到门口接你了,直接来停车场吧。

    他在深圳!他来接她的机?

    椰子姑娘哑然失笑,这个家伙……神出鬼没的,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坐哪班飞机?

    长长的中插广告后,男女主角重逢在正片剧集中。

    遮光板的角度刚刚好,安全带的松紧也刚刚好,椰子姑娘坐在副驾驶位上玩儿手指,偶尔侧头端详端详他……老了,异乡的阳光黝黑了他的脸庞,长须过颈,当年腼腆的圆寸少年如今俨然已是一副大叔范儿。

    椰子姑娘心头一酸,又一甜。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九年。

    他走了整整三年,足迹遍布中国。

    并不按照背包客们的传统线路矢量前行,他想到哪儿就去哪儿,身随心动。

    从阿里到新疆,从北京到南京,从遵义到赤水,从镇远到铁溪,从宝鸡过太白到汉中,从万州到宜宾,从济南到山海关,从八百里秦川到八百里洞庭,天龙古镇,台儿庄古城,婺源春光,褒斜栈道,庐山嵩山高黎贡山,青田文昌凤凰,章江和贡江交汇处的波浪滔滔……

    椰子姑娘曾去过的地方,他全去过了,椰子姑娘没去过的地方,他也全去了。

    和寻常的穷游不一样,他的旅途更像是一次田野调查。

    漫长的一路,边走边看边思考,他写日记:……都说这里贫瘠,是否历来这里就如此,还是我们判断的标准不同以往?一体化发展的进程,加大了流动和交流,其结果是地区间不应出现太多差异才对,然而对于缺乏规模和脆弱内质的少数团体来说,此种改变带来的文化灭绝的可能大于重生。当文化离开生活被放在博物馆的时候,就已然只是历史,而断了延续的可能。而往往,历史就是这样被不断书写。发展是硬道理,谈的是改善生活,提高生活质量,选择不一定全来自内部需求,而是大势所趋……以前,只看到同类的相似,现在,则看到的是不同类的差异,家庭如此、地区如此,国家亦如此。眼界大了,自然提倡国际化、全球化了,有意思呀……

    他们俩坐在了华强北的那家比萨店里。

    他给椰子姑娘看他的日记和书稿,太多了,整整一个背包。和寻常的旅行文学不同,不是什么攻略,字里行间也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慨叹,他本是个出色的建筑设计师,行文以建筑学为支点,辐射民生、民俗、对历史的反思。他又把旅途中吸收的宗教观念和自身掌握的自然科学结合,连篇累牍的现象学思辨。

    他所触碰到的很多东西,扎实又新鲜,这哪里是日记,简直是跨界论文集。

    椰子姑娘本身就是个资深旅行者,读过太多旅行者的攻略,却是头一回触碰这样丰满的旅行。

    大部分的文字椰子姑娘读不太懂,她惊讶于他的积淀,这个男人像是一块浸满了营养液的海绵……不,不仅仅是一块海绵,他更像是一块超级容量的移动硬盘。

    知识赋予男人魅力,这个如今胡子拉碴的男人简直让人眩晕。

    她激动起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出书。

    他却淡然地回答说,书不是很想出了。

    他说:初上路时带着手稿,是打算增补后出版的,本想边游历边修改,没想到走得越远改得越多,到最后全盘推翻乃至另起炉灶——真实的世界不是书房里敲敲键盘就能表述清楚的,越书写,越发现有很多东西仰之弥高,越对自己当下的文字持怀疑态度。有些东西积累了就好,出书,就算了吧。

    他拈起一块儿比萨,咬了一口,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说:走得太久了,想宅一宅了……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椰子姑娘愣着神,品味着他的话,脸红了一下,瞬间又激动了起来。

    她伸手把他嘴边的比萨夺了下来,大声喊:不行!必须出书!

    她一瞬间变回了九年前比萨店里那个凶巴巴的小姑娘:这么好的文字,这么多的心血,干吗要自己把自己给埋没了!我跟你说,你,必须出书!不出不行!

    他吓了一跳,仿佛又有一把硬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恍如昨日重现。

    太久没有见过她凶巴巴的样子了,好凶哦……凶得人心底一颤,再一软。

    他听到自己轻声地回答她:好了,比萨还给我……你说了算。

    (八)

    在椰子姑娘的胁迫下,他开始了隐居式的写作,从一个漂泊了一千多天的散人骤然变成一个骨灰级宅男。

    一宅,又是两年。

    这是他遇见椰子姑娘后的第十年、第十一年,他每天只做五件事:吃饭、睡觉、排泄、锻炼、写书。

    文字整理工作充满了痛苦,每一段文字都被再次删改或推翻,当自己成为自己的旁观者时,视角再度发生改变,落笔愈难。

    高楼林立的深圳森林中,他是个执着在个人世界里与自己搏斗的人,一旦捏紧了拳头,便会执着得难以抽身。

    但这场搏斗并不孤独。

    轮到椰子姑娘来体贴他了。

    椰子姑娘总是在他搏斗疲惫时及时出现,她每天掐着点儿给他打电话,每次都恰好是他写累了中场休息的时间。

    她从不会问他“现在到哪里了”“写得怎么样了”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只是在电话那头轻松地说:来吧少年,换换脑子,咱俩扯会儿淡。

    每写完一篇文章,椰子姑娘总是第一个读者,他问她读后感,她的发言却谨慎得要死,从不随意点评,生怕会干涉他的思路。

    对于他辛苦锤炼好的文章,椰子姑娘只坚持一点:备份。

    她买来大大小小的U盘,要求他做好文件备份以防万一,并且定期检查,一旦发现备份不及时,立马一脸凶巴巴的,但她不骂人,怕的是扰了他的心境,进而扰了他的文思。

    和之前不同,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倍增。

    每过上几天,她就悄悄地溜进他房子里一次。她蹑手蹑脚地走着,以为他不会发现,手里拎来大大小小的袋子,再拎走他需换洗的衣物。门背后出现了臂力器和哑铃,椅背上出现过护腰垫,垃圾桶永远是空的,冰箱永远是满的,他甚至不用自己出门买烟,桌子上永远摆着香烟、开水瓶还有风油精……

    椰子姑娘变身田螺姑娘,一变就是两年。

    椰子姑娘片面地认为写书的人脑力消耗太大,应该大量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于是不时接他出去改善生活。她不许他点菜,自己一个人抱着菜单,荤素搭配研究半天,吃烤肉和火锅时她会习惯性地把肉烤好、涮好全夹给他,不用吭声,汤盛满,饭盛满。

    她说:你多吃点儿。

    他多吃,吃得勤勤恳恳。

    她慢慢习惯了去照顾一个人,他默默地接受这种照顾,两人像配合默契的舞伴,进退自如地挪动着步伐。

    故事变得很温馨,也很奇怪,这看起来不像是爱情,更像是一种亲情。他们之间不曾有亲昵的举止,很多话依旧是未说出口,老派得像传说中夏目漱石对I love you的诠释,不过一句:今晚夜色很美。

    椰子姑娘从杭州回到深圳后,生活充实得要死。

    她把注意力只放在两件事情上:他的书,自己的工作。

    她之前是落荒而逃的,如今回马枪,颇具三分杀气腾腾与锐不可当。她选择投身竞争激烈的广告行业,兢兢业业地用这两年的时间拼成了公司的地区负责人。

    这应该是她旅行的次数最少的两年,和老友们的联络也少。她有一个叫大冰的朋友很想念她,给她打电话,好多次她接电话时干净利索地喊:我在上班,不方便接私人电话,挂了挂了,赶紧挂了。

    等到下班时联系她,她又压低了音量小小声地回答,她说:我旁边有人在写东西,咱小点儿声说话,别吵到他。

    可笑妹妹也想她,也享受到了同等待遇,于是杀到深圳来看她。两人住在她新租的大房子里,同睡一张榻榻米软床。可笑妹妹半夜搂着她说私房话,问她:你的公主床呢?

    椰子姑娘说:你讨厌啦……

    她用被子蒙起脑袋咯咯地笑,害羞得像个小女生。

    可笑妹妹没怎么见过A罩杯的人扮鹌鹑,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主床一直在他家,没搬回来,椰子姑娘不说,他也不提。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儿天天睡在那张粉红色的公主床上。

    每每想到这一幕,椰子姑娘的心跳总会瞬间加快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