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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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谭晓琳从旁边的隐蔽处站起来。雷战一看,放下手,把枪插回枪套:“教导员啊?你告状回来了?”谭晓琳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雷战同志,我是按照组织程序向上级反映不合理的基层情况,这不是告状,这是正常的工作!”雷战嬉皮笑脸地点点头:“对,是工作,那是我的误解。玩笑开得不合适,你还有别的事吗?”谭晓琳没说话,惊讶地看着雷战一身的伤疤。

    雷战坏笑地看着她:“你经常偷看男人洗澡吗?”谭晓琳脸一红,赶紧收回目光:“雷战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作为教导员,我有责任了解集训队每一名党员同志的情况——我相信你肯定是党员,那你就在我的了解范围内!”雷战继续打水:“说得没错,我自己带队习惯了,组织程序我遵守。”谭晓琳轻咳一声,收回眼神:“我来找你谈话,也属于职责范围内的正常工作!”雷战拎着桶,哗啦一下全浇在身上:“没错。作为十年党龄的老党员,我绝对配合。教导员同志,你想谈什么?”谭晓琳嚅嗫了一下:“你的伤疤……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疤?”又一桶水从头浇了下来,雷战抹了一把脸:“不止我一个,我们所有的队员都有一身伤疤。这是我们献身使命的代价,也是军人的最高荣誉。”

    谭晓琳看着雷战身上刺眼的伤痕,声音低下来:“我想听听这些伤疤的故事。”雷战看她:“你获得许可了吗?”谭晓琳不明白:“什么许可?”雷战说:“倾听这些故事的许可。”谭晓琳一脸纳闷儿:“我是集训队的教导员,难道我还需要谁的许可,才能知道我的搭档都有什么故事吗?”雷战狡猾地笑:“需要……有些事,没有许可,不应该知道。保密条令你肯定比我背得熟。”

    谭晓琳问:“那你的爱人知道吗?”雷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稍纵即逝。雷战冷冷地看着她,谭晓琳又问:“这也属于保密条令吗?”雷战继续看着谭晓琳,没说话,谭晓琳被他看得有点发毛,难道是她说错话了?雷战没说话,转身走了。留下谭晓琳站在那儿,低声嘀咕:“提提爱人至于这么敏感吗?难道他离婚啦?”

    6

    女兵们还在泥潭里做着俯卧撑,每个人的军装都沾满了泥泞,但谁也没有工夫在意这些。欧阳倩艰难地撑着身体,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两行眼泪悄悄地滑过满是泥泞的脸庞。田果比她强点,也大喘着气:“哥们儿,没你们这么玩的!”

    唐笑笑盯着教官继续做着俯卧撑,她已经没有力气顾及自己白皙的脸了。唐笑笑盯着教官其实是有目的的,在教官的眼神盯到别处的瞬间,唐笑笑抓住机会赶紧趴在何璐身上,大口地喘着气。在她旁边,咣地一声,体力已到极限的叶寸心一头栽在了泥水当中,浑浊的泥水溅进了嘴里。桀骜不驯的叶寸心强撑着身体,虽然体力严重不支,但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杀气。她甩甩头,挣扎着再次爬起来。突击队员们站在边上,不为所动地看着。

    水牢里,还在泡着的沈兰妮忍着恶臭,满脸惨白:“我……受不了了……死了算了!”阿卓看了她一眼:“少将,死的滋味更难受!”沈兰妮纳闷儿:“你……尝过?”阿卓点点头:“尝过!”沈兰妮问:“那我们……怎么办?”阿卓语气坚定:“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沈兰妮抱着膀子直打哆嗦:“我……坚持不住……了……”

    阿卓看看四周,悄悄靠近沈兰妮,从内衣口袋掏出一个彝族工艺小酒壶递给她,悄声说:“喝一口!”沈兰妮一脸惊愕地看着阿卓:“你……敢犯忌?”阿卓低声说:“救命要紧!赶紧喝!”沈兰妮接过来,连着喝了两口酒,瞬间暖和了许多,沈兰妮把小酒壶递还过去:“感觉好多了!你叫什么?”阿卓接过来:“曲比阿卓。”沈兰妮看她:“你是彝族?”阿卓也悄悄喝了一口酒:“嗯,大凉山的。”阿卓拧紧壶盖,悄悄放回内衣口袋,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训练场上,欧阳倩咣地一声栽进泥潭当中,整张脸泡在泥水里,半天没爬起来。何璐见状连忙拉起欧阳倩,田果看着欧阳倩忍不住哭了出来:“姐们儿,对不起……”小蜜蜂站在泥潭边上,一脸的不忍心,压低声音悄声说:“哥们儿,差不多了吧?她还是个小女孩呢!”哈雷动也不动:“怎么?心疼啦?”小蜜蜂赶紧说:“不是不是,再怎么说也都是女兵啊!”

    元宝背着手,大声喊:“哎,你们受不了就赶紧退出的啦,何必熬这份洋罪啊?”阎王苦笑:“小心被雷神听见,搞不好又是五百个俯卧撑。”正说着,雷战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老兵们唰地立正,雷战头也不抬地问:“多久了?”老狐狸看看表:“1小时零3分钟。”

    “有几个退出的?”

    “目前为止有十个。”

    “嗯。让她们上来,洗干净换衣服。”

    “是!”老狐狸大步走过去,拿起高音喇叭大喊:“好了,俯卧撑结束!都上来吧,到那边浴室冲干净,换迷彩作训服!”——咣!女兵们一下子瘫软在泥潭当中,抽泣声此起彼伏。雷战走过去,夺过高音喇叭:“5分钟——倒计时开始,没完成的立即滚蛋!”

    女兵们还傻愣着趴在泥潭里,叶寸心咬着牙站起来,眼前一黑,咣一下又栽倒了,一旁的唐笑笑伸手扶住她,被叶寸心一把推开:“闪开!”唐笑笑撇撇嘴没理她。何璐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喊:“姐妹们,快!就5分钟!他们可是来真的!快跑!”何璐率先爬出泥潭,女兵们见状,顾不了满身的泥泞,蹒跚地拿起背囊,陆续朝临时搭起的简易板房跑去。

    水牢的盖子被打开了,阎王和大牛拽着沈兰妮和阿卓的胳膊,将两人从恶臭的水牢里捞出来,又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两人在冰冷的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全身无力的似乎昏厥。小蜜蜂于心不忍,悄声说:“退出吧,退出就不用受罪了。”

    沈兰妮干吐了一口,拉起阿卓:“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阿卓扶着沈兰妮,哆嗦着:“中国女兵……永不言败!”雷战走过来,厉声道:“还有4分钟,你俩再磨叽,就滚蛋!”沈兰妮和阿卓赶紧就跑,刚跑几步,沈兰妮腿一软跌倒了,湿漉漉的军服沾了一身黄土,阿卓赶忙将她拉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跑去。

    女兵们狼狈不堪地跑进浴室,完全没有军中娇花的风采,谭晓琳于心不忍地默默看着。

    “教导员,”老狐狸看着她说,“我建议您还是回房休息吧,地狱周才刚刚开始。”谭晓琳叹息了一声:“我就在这里守着她们!”老狐狸有点不忍:“您会看不下去的。”谭晓琳转头看他:“你们都这样过来的吗?”老狐狸不屑地说:“每年都要回炉,早就习惯了。”谭晓琳自嘲地一笑:“看来,我这个火凤凰的教导员也是个菜鸟啊!”老狐狸笑笑:“您是领导嘛,把握好全局就可以了。”

    “把握全局?”谭晓琳苦笑,“这里有什么是我可以把握的?你们根本瞧不起我!”老狐狸讪笑:“没有,没有的事!”谭晓琳没看他,一脸严肃:“我没事,你忙你的吧,我进去看看她们。”谭晓琳转身走了。雷战看着谭晓琳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在木板房搭设的临时浴室里,悬在四周上空的二十几个莲蓬头上布满清晰可见的铁锈,一切都简陋不堪。女兵们脱掉满是泥水的军装,一脸泥泞,赤着脚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走过的地方带着浑黄的泥水。

    女兵们惊恐地看着简陋的浴室,欧阳倩皱着眉使劲地嗅了嗅:“硫醇味!这里好像纳粹的毒气室……”女孩们一听,忍不住哭了起来。叶寸心伸手检查了一下头上的莲蓬头,不耐烦地说:“别哭了!别哭了!受不了就退出好了!又没人逼你们来!”

    唐笑笑站在那儿摸着一头及腰的秀发,一手的泥泞,惊呼起来:“啊!我的长发毁了!这里有洗发水吗?”叶寸心惊讶地看着她:“喂,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啊?”唐笑笑不屑地一笑:“我是军区文工团的。”叶寸心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文艺兵啊?你来这儿干吗?体验生活啊?”唐笑笑抚摸着一头乌黑的头发,翻着白眼看她:“就许你当特战队员啊?”田果如释重负地偷笑:“我还以为就炊事班的军事技术差,没想到还有个垫背的!”唐笑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谁是你垫背的?你给我擦背还要看我心情呢!”

    “都这份儿了,你们就别斗嘴了!”何璐站出来劝道。欧阳倩轻声地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叶寸心看不惯:“都这份儿了酸什么酸?你林黛玉啊?”田果反问:“林黛玉怎么啦?照样是明星大腕儿!你算老几?”唐笑笑在一旁搭腔:“算宝哥哥呀!”几个女兵一听扑哧笑了起来。

    何璐观察着四周,伸手拧了拧水龙头:“怎么还不放水啊?”话音未落,二十多个莲蓬头唰地喷出水来,“啊——”女兵们尖叫着四处躲避,田果双手抱着胳膊,哆嗦着:“妈呀,是……是凉水!”女兵们尖叫着,凉水扑头盖脸地淋了下来,浴室里一片鸡飞狗跳。

    老狐狸不为所动,拿着秒表站在浴室外,秒表上的数字在不停地倒数着。谭晓琳也听见了,问老狐狸:“怎么是凉水呢?”老狐狸看了一眼秒表:“不用凉水,难道还蒸个桑拿?”谭晓琳被噎了一下:“凉水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女性。”

    老狐狸笑笑:“总比死了强吧!”谭晓琳有些气急:“这就是你们的逻辑?”老狐狸正色说:“错!——是特种部队的逻辑。没人天生喜欢吃苦,不能吃苦的最好趁早离开,否则将来害死的不止是自己。”谭晓琳若有所思,老狐狸看了她一眼,“不经过淬炼,怎么能成好钢?每个特战队员都必须是经过最艰苦淬炼的好钢!她们的路还长着呢!”

    7

    特训基地的操场上一片安静,只有八一军旗呼啦啦地在上空飘舞。女兵们身着迷彩服,戴着头盔,手持武器在列队。女兵们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来,笨拙地列着队,不是你的胳膊碰着我了,就是她的脚被踩了。列了半天,这才整出个像模像样的队列来。

    老狐狸走到队列最前面,咔嚓一声,给站在最前面的叶寸心拷了个类似手镯的工程塑料样的东西,叶寸心一惊:“这是干吗?”老狐狸不理睬,阎王和大牛等人也纷纷在其他女兵的手腕上拷上了跟踪环,咔嚓声响成一片。唐笑笑举着手臂,看了半天:“拿我们当犯人啦?好丑啊,能不能换个好看点的!”其他女兵们不敢说话,疑惑地望着台上站着的雷战。

    欧阳倩来回地转着手腕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叶寸心仔细琢磨着手腕上的东西,发现上面有一排精细的序列号。她抬眼看了看四周,一根大天线,她再看看手环:“北斗定位跟踪器?”叶寸心不敢肯定,皱着眉思索着。

    雷战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大跨步地走到检阅台上的桌子前。桌上放着一摞厚厚的材料,谭晓琳站在旁边看着雷战。雷战随手翻着那一摞材料,不时地看看下面站着的女兵们。女兵们都屏住呼吸——她们知道,那一摞材料都是她们的骄傲,记录着部队给予她们最高的嘉奖。

    “都知道这是什么吧?”雷战合上手里的材料,“没错!是你们的推荐信,是你们部队领导写的,里面还附加个人资料。拿过多少奖,立过多少功,哪年因为什么事得到军区表彰,哪年在哪个声名显赫的学校读书,干群关系是多么的好,战友之间是多么团结。嗯,不错,你们无论在哪个部队都是女中豪杰,都是重点培养对象。”

    女兵们终于露出笑脸,胸脯也挺了起来。田果悄悄踢了一下欧阳倩,笑着轻声嘀咕:“怎么样,没来错吧?说不定能直接提干呢!”

    雷战站在台上,一伸手,老狐狸甩给他一只打火机。啪!打火机着了。女兵们都瞪大眼看着,不知道这个黑脸教官究竟想干什么。雷战拿着那摞材料,点着了,所有人都惊呆了。火光映照着雷战的脸,没有表情。女兵们看着那一摞燃烧的火光,眼里闪着泪花。

    “报告!”何璐大喊。

    “说!”雷战抬头。

    “你凭什么一把火烧掉我们的荣誉?那是大家用血汗拼来的!”何璐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因为在这儿——在火凤凰集训队,在特种部队——你们就是个零。零蛋,零分,狗屁不是!”雷战看了她一眼,“我不想看这些破材料,那都是纸上的东西,没任何实际意义。我想看见的是表现,每个人的表现——当然,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很漫长,而且没有希望!”

    女兵们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田果在下面喊:“能给个理由吗?”

    “因为我不想留下你们任何一个人!”雷战说,“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应该被淘汰的花瓶。知道你们来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侮辱,莫大的侮辱——特战队这个纯爷们儿的天下已经被你们染上了脂粉味儿!天天面对你们这些女人,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但是我不能直接把你们踢出去,因为我必须执行上级交代的任务,而任务必须完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完成这个任务的结果,那就是——你们一个都不留!全部滚蛋!”

    女兵们都傻了。谭晓琳也傻了。

    雷战板着脸:“正式认识一下,我是雷战,火凤凰集训队队长。这位是老狐狸,我的军士长。”老狐狸啪地立正敬礼。雷战看一眼谭晓琳:“这是你们的教导员。”谭晓琳也立正敬礼:“大家好!我叫谭晓琳,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雷战紧接了一句:“找教导员的时候,我想就是你们要退出的时候。”谭晓琳被噎了一下。雷战继续,“我已经开诚布公地讲过了,你们没一个人能留下来。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走,这才是聪明的女人。有想退出的,把头盔留下,摆在军旗前面。”

    ——没一个人吭声。

    “女子特战队?可笑!都以为特种部队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是仪仗队吗?是绣花枕头演出队吗?!”雷战一脚踢翻了前面的桌子,材料烧过的灰烬带着火点四处飘散。女兵们真的是被吓傻了。雷战看着她们厉声喝斥,“你们死定了,没一个会通过!聪明一点的就趁早滚蛋!——我懒得搭理你们,让我的军士长去羞辱你们吧!老狐狸——”

    “到!”老狐狸上前一步立正。

    “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作人间地狱!”

    “是!”老狐狸大声回答。雷战转身,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女兵们走了。

    老狐狸跑步上前,看着她们各有特色的持枪姿势,苦笑着:“在你们正式接受训练以前,我要先教会你们怎么持枪!”

    老狐狸接过一把乌黑的95自动步枪,挂在自己脖子上,大喊:“我不想看见你们五花八门的持枪姿势,统一按照我的标准——枪带挂在脖子上,右手食指放在扳机护圈以外,左手握紧枪身,枪口向下——注意,尤其是右手食指,绝不允许放在扳机上面——否则,连续三次金手指,立即开除!绝不留情!具体原因和动作要领,我以后再跟你们详细说!现在,都按照我说的去做!”

    女兵们互相看着,乱糟糟地调整着自己的持枪姿势。老狐狸走到队前,一声虎吼:“山地极限越野,出发!——”

    女兵们都有点发蒙,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也是,在之前的部队她们可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训练。阿卓在队列里大喊:“报告,什么是极限越野?”老狐狸阴险地笑了:“极限——就是走到废!哈雷,给她们带路!出发!”

    “是!”哈雷跳上涂成迷彩色的哈雷大摩托朝院子外驶去,女兵们急忙跑步跟上,纷乱的脚步踩得训练场灰尘四起。

    谭晓琳站在操场边上,看着女兵们的背影:“极限越野到底有多远?”老狐狸冷冷地看着:“没有明文规定,一直跑到最后一个人的极限。”谭晓琳一惊:“最后一个人的极限?到最后不能走为止?”老狐狸点点头。

    谭晓琳问他:“这样训练的意义何在?”老狐狸意味深长地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作战是没有极限的,敌人不会因为你到了极限就不再追杀。这样的训练肯定是痛苦的,我们要的是能扛得住痛苦的钢铁战士!而忍受痛苦就是成为特种兵的第一课。”谭晓琳一脸焦虑:“难道你们就不怕出事吗?!”老狐狸看了她一眼:“教导员,你应该学会习惯这样的训练方式。”老狐狸自顾自地转身走了。谭晓琳呆了一下,转身朝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