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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顽固的病号

作者:苏格兰折耳猫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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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市军区总院。

    急诊室内,一片肃静。一盏盏白炽灯光下,医生和护士围在一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伤口。为首的女军医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是见惯了伤口的人,所以拿着剪刀的手依旧平稳,可是待她剪开包裹住伤口的军裤后,却在心底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她仔细观察着这道伤口,忍不住默叹,得要什么样的利器才能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涂医生。”

    一名护士递过来一把止血钳,女军医又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拿起工具对伤口进行处理。

    急诊室外,是焦急的刘向东。他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盯着急诊室的大门一边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低微啜泣声,免不了有些心烦意乱。他一捋头发,对站在墙角的一个士兵说道:“打住啊,一会儿顾老爷子就过来,看见你这副样子还以为你们参谋长怎么了呢!”

    士兵闻言抹抹泪,头压得更低了。

    正在此时,走廊那头有三个身影匆匆向这边走来。刘向东看清来人之后,急忙快步迎了上去。

    “老军长!”

    他向迎面走来的顾长志敬了一个礼。

    顾长志虎着脸,沉声问道:“怎么样了?”

    刘向东看了跟过来的李琬和严真一眼,有些不敢说。顾老爷子看他这模样一下子就急了:“你倒是说啊?犹犹豫豫的样子让人看了更不放心!”

    在顾长志急切的询问下,刘向东憋出了一句话:“正在里面。”

    急诊室,这三个大字让顾老爷子沉默下来,也让最后跟到刚刚站稳的严真忍不住腿软了一下。

    “怎么了?”刘向东关切地扶住她。

    “没事。”严真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扶着墙壁,堪堪站稳。

    顾老爷子看了严真一眼,又压低声音问刘向东:“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出来?”

    刘向东摇摇头:“还不知道。”那么深的伤口,怎么着,也得再等一会儿吧。

    话毕,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顾老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等吧。”

    严真脚下无力,扶着墙挪到了急诊室外的长椅旁坐了下来。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医院也渐渐安静下来,严真感觉自己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李琬低微的啜泣声在耳边响着,一点一点敲打她的神经。

    忽然急诊室的门大开,严真眼皮子一跳,立刻从长椅上跳了起来。然而出来的却不是顾淮越,而是一个护士。护士手中端着一个盆子,行色匆匆地向他们走来。顾家二老拦住了她,焦急地询问着情况,而年轻的护士看着面前这个带着将军衔的老人紧张得说不出话,半天也只吐出一句:“涂医生正在缝合伤口。”

    随着护士的话,在场的四个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她手中的那个盆里,看得出来那是一条迷彩军裤,只是那颜色却很不正常,像是在血中浸泡过一样。看着这条军裤,再联想到里面的人,严真连忙捂住了嘴,捂住了快要溢出的抽噎声。李琬也跟着啜泣起来,顾老爷子双手重重握拳,挥了挥手叫来了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站在墙角一直没吭声的士兵,他要问清楚儿子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士兵一边抽泣一边说着:“昨天参谋长给家里打完电话之后他的脚就忽然疼了一下,可是一会儿又没事了。我没放在心上,就跟他一起往镇政府走去参加追悼会,可是刚走起来没十分钟参谋长就又扶住我肩膀。我回头一看,参谋长的脸煞白煞白的,额头上是豆大的汗往下流,可把我吓了一跳。可就这,参谋长还在遇到余震的时候去街边一个楼上把一个老太太给搀了出来,那么大一块水泥板猛地往下掉,那上面的玻璃碴都扎进腿里了——”

    听到这里,顾老太太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刘向东赶忙向士兵示意,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李琬轻微的啜泣声,顾长志皱着眉坐在长椅上吸烟。刘向东站在他旁边,神色不定地打量着他:“老军长,我记得淮越刚调A师来的时候你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他右脚有旧伤,让我看着他点。玻璃碴进腿里的伤军医可以处理,可是我看他疼得厉害,就直接跟着直升机送到B市来了。”

    Q省省城的医院都住满了病号,剩下伤得严重的人都就近送到了B市。顾长志“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远,直到被指间夹着的烟烫了一下才“噢”了一声回过神来对刘向东说:“谢谢你了,小刘。”

    “老军长,别这么说。”刘向东在调进A师之前曾在顾长志的麾下待过一段时间。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一段时间,离不开这位老首长的栽培。印象里这位老首长是声如洪钟,精神矍铄,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的却是一个长满皱纹担心儿子的慈父。“我看淮越他疼得厉害,不像只有受伤那么简单,是不是还有别的?”

    刘向东的发问让老爷子沉默下来,老爷子先是看了眼严真,掐灭了手中的烟,沉声说道:“应该是旧疾复发了。他以前右脚就有伤,要按你说的疼法,多半是又骨裂了。”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而严真猛抽了一口气,刷地站了起来:“爸,你看着妈,我去给她接点水。”

    顾长志直视着她通红的眼睛,点了点头。严真也勉强扯出一个笑,转身飞快地向外走去。

    刘向东看着严真的背影有些担心:“要不要让小张跟上去看看?”

    顾长志摇了摇头:“不用了,这丫头不想在我跟她妈面前哭,就由着她去吧。”

    严真慢慢地向前走去。

    说是去接水,可眼睛却眨也不眨地走过了供水处,直直地走到走廊的尽头,拐了一个弯。

    那有一排长椅,此刻空无一人。严真愣怔怔地在长椅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劲都用完了,她才扶着长椅坐了下来。

    从小,她就不是个爱哭的人。而且她不会号啕大哭,无论受了多大委屈都是压抑着哽咽。奶奶就说她,性子这么闷,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她那时还不以为然,觉得这是要强的表现。等到了现在,她想找个地方发泄似的哭一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了。哪怕心里憋屈得难受啊,也只能揪着衣服默默地垂着泪。

    她太想不通了,明明就要回家了,可一转眼他怎么就躺这急诊室了呢?还有那件浸了血的军裤,你说得多深的伤口才会流那么多血啊。还有他这个人,明明要遭受这一劫还干吗说想她啊。他不知道,他一说想她,她就抓心挠肝地想见他了。

    “真的是抓心挠肝啊,你知道这滋味有多不好受吗?”

    她委屈极了,揪着衣角,哭得肩膀都在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再哭下去就要哭晕过去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道亲切柔和的女音将她唤回了神:“严真?”

    她猛地抬头,盛满泪水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来人,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钟黎英和席少锋夫妻俩,听说顾淮越受伤送到了军区总院他们也立刻过来了。

    钟黎英心疼地看着严真,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说:“你个傻孩子,怎么在这儿?淮越呢,怎么样了?”

    严真张张嘴,未语泪先流。

    席少锋忙用胳膊扛了扛钟黎英,不让她再问了:“你先在这儿陪着小真,我进去看看。”席少锋看出来严真情绪很不稳定,嘱咐钟黎英道。

    钟黎英做了这么多年军嫂了,这点事情早就明白,她挥了挥手,让席少锋快去。她则陪着严真,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拐角,轻轻抚着严真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严真。

    而严真就真像孩子一样,摔倒的时候没人哄了就忍着不哭,但凡有一个人心疼,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哭得像是刹不住闸一样:“钟姨,他说话不算话……”

    钟黎英嗯了一声,却是淡淡地笑了,手下的动作依旧没停,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恍惚让严真感觉到那种属于母亲的柔和,久违的温暖。她不禁向钟黎英靠了靠,钟黎英自然感受到了,揽住了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丫头,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她看着严真哭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柔声说道:“你呀,让我忽然想起了你席叔第一次受伤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在西藏,西藏地区罕见的一次强震,你席叔的部队是第一个进入震中救灾的。我在家里就等啊盼啊,生怕等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可是世上有些事啊就是这么凑巧,我这么等着还真就等来一个。你席叔是胳膊上受了伤,骨折不能动弹了。回来我们给他包扎好了,他还嚷嚷着疼,我就骂他你还军人呢,这么点疼就忍不了?”说到这里钟黎英不由得笑了笑:“后来啊,他就使劲蹭着右下腹,继续嚷嚷着疼,回头让队里医生一检查,说是急性阑尾炎,得赶紧手术。那时候边防团条件差,你席叔又发着烧,可手术竟然就那么就地做了,做好他还就那么好了!”

    “那是席叔命硬。”严真哽声说。

    “可不就是命硬吗!医生都说再晚就要穿孔了,可你席叔就跟没心没肺似的,不疼了就睡着了,烧也慢慢地退了。我那会儿才想起来后怕,抱着他的头猛哭,把他都给吵醒啦。他就哑着嗓子训我,不让我哭。”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这些曾经让她痛苦的事她竟然可以回忆得很平淡。严真甚至发现,她和顾淮越一样,每当陷入回忆,脸上的神色都很柔和,那是经历了很多之后才会有的豁然。

    “后来我就怕了,你席叔为了让我放心,每次一有什么事出去的时候总给我立军令状。可他那人不老实啊,出去了就得带点伤回来。所以我就明白了,他们这些男人,只会说话不算话,只会流血流汗不流泪。那泪水,都让咱们女人给流光了。可你流完了还得记得,他们身上那一块块的伤疤,是军功章,是他们的骄傲!懂吗?”

    “我懂了。”严真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谢谢您,钟姨。”

    “哎,没事。”钟黎英轻声应着,别过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

    等到严真的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顾淮越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严真回到病房时碰巧看到医生从里面出来,她一着急,便一把抓住医生询问情况。

    女军医此刻看上去很疲惫,可看严真一脸急切的表情,也只好打起精神来说:“伤口缝好了,你进去看看吧。”

    “哎,麻烦医生了。”

    严真急急地进了病房。顾老爷子和席少锋正坐在外间,而李琬和一名护士此刻正围在顾淮越的床前。她悄声走近,才知道他们是在给他擦拭脸上还有手腕上那些细小的伤口。

    她就定定地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病床上的顾淮越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病号服,腿上的伤也被包扎得好好的,因为缝合伤口时打了麻药,他此刻还在睡。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是不是太疼了?这个念头一出,她就快步走上前去,对护士说:“我来吧。”

    她接过护士手中的药水和棉签,又把李琬劝到外间去休息,然后她在他的床边坐下,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这些细小的伤口,就像当初他做的那样,将他的伤口清理好,小心翼翼地给他上着药。

    上着上着,她就忍不住猜测他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在救那些掩埋很深的存活者时留下来的,也或者是被重物刮伤,总之,不会像她一样笨,自己把自己弄伤。

    忽然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动了动,她怕是弄疼了他,放缓了动作。而手中的那双手反倒更不安分,又动了动,像是要握住她的手。严真不由得抬头向他看去,果不其然,一双乌黑的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早已醒来,又像是一直没睡着。

    她愣住了,而他却微微一笑,哑着破锣嗓子说:“我梦见你了。”

    真好,他还做了个梦。她望着他,心中充满了酸楚。见他还想说些什么,严真一把拦住了他:“你别说话,你嗓子太哑,我给你倒杯水。”

    说完她跑去倒了杯水,撑着他的头让他喝下:“嗓子还干吗?要不要再喝点?还疼不疼?”

    望着自己被包扎好吊起来的腿,顾淮越摇了摇头:“不疼。”

    那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严真就知道他会编一个这样没有说服力的谎言来骗她。可是看着他这张憔悴又疲倦的脸,她实在不忍心去拆穿他的话,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那就好。”

    顾淮越望着她,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你坐下,陪我说说话。”

    “嗯。”

    她听话地坐下了,可是这个让她陪他说说话的人却没开口,只是一直看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不见了,剩下他一个人疼得要命:“老婆。”

    “嗯。”

    “老婆。”

    “嗯。”

    顾淮越叫了两声,而她应了两声,鼻间忽然酸涩起来,眼窝有些热。到最后她干脆埋下头去,一张脸埋在了他的掌心里。

    顾淮越试着动了动手,却被她一把摁了下去。他现在是弱者,没劲,拗不过她,于是他便只好乖乖地躺着,良久,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说:“别哭,严真。”

    “我没哭。”

    她呜咽着反驳,没有丝毫说服力。而顾淮越却笑了笑,一下一下捏着她的手,似是安抚。刚刚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唯一的感觉就是疼。可就在他疼得心都快揪起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了她,于是,他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安心,她在就好。

    随着顾淮越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这漫长的一夜也总算过去了。顾家二老和严真都是一夜未眠,可此时此刻谁也想不到要去睡一觉,因为昨晚医生给他的脚做了一个检查,他们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检查结果。

    跟他们一样忙活一宿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女军医涂晓。昨晚是她值夜班,偏巧还真就送来了一个需要急救的病人,忙完之后她补了两个小时的觉,直到现在站在三人面前还犹是有些睁不开眼。

    “涂医生,淮越他现在情况如何?”老爷子开口问道。

    涂晓翻了翻手中刚刚拿到的检查报告:“其实腿上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真正严重的是他的右脚,骨裂,而且裂纹移位。若是旧疾的话,之前应该做过手术吧?”

    面对涂晓的问题,李琬和严真面面相觑。老爷子猛抽一口烟,声音微沙:“动过,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跟这有关系?”

    李琬不由得有些惊讶:“好几年前?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脚有伤,什么时候动的手术?老头子你跟他一起瞒着我?”

    “你什么心肠孩子不知道?说出来除了让你添把泪和担心还能怎么着?”

    “你,你——”老太太气结,可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严真看着,心里像细针扎过一样,瑟缩地疼着。

    她扶着李琬坐下,替她顺着气:“妈,别着急,咱们听医生慢慢说。”

    涂晓接着说:“应该说有一定的关系,我猜顾参谋长上一次手术后一定没有休养好吧?”

    顾老爷子吸烟的手有些抖:“他说没事,完了就直接回师部准备演习去了。我、我也就没拦着。”

    李琬听着,眼泪啪嗒落在严真扶着她的手背上。

    严真握紧了手,镇定地问涂晓:“没休养好的后果很严重吗?你、你知道他工作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养病。”

    “当然很严重。”涂晓斩钉截铁,“这种疲劳性骨折如果不完全恢复的话是不能参加任何军事训练的。当然顾参谋长也过了新兵的时候了,不需要每天猛练了,可即便是这样工作量也不小,更别提他这次还去了灾区——”说到这里涂晓停了下来,一是因为她的大致意思他们都明白了,二来是因为,严真的脸色实在是太苍白了,她怕自己再说点什么这个女人会直接晕过去!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顾老爷子开了口:“那这病具体怎么治,你们医院有方案了没?”

    “主任的意思是先手术,手术完了差不多得休养个几个月。”说到这里涂晓顿了下,“这是最佳的方案,不过需要参谋长的配合。”

    又是一阵沉默。按理说这是最好的方案,可是却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替他做这个主,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是很少说固执的话,却经常做固执的事。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严真,她对涂晓说:“做吧,只要他能好。”

    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涂晓对她微笑。

    “配合,一定得配合!”顾老爷子说,“他这小子这回要是不配合,就甭给我当这个兵了,部队不养他这种顽固型病号!”

    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两天,顾淮越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一家人喜不自胜之余,立马开始安排他的康复治疗。顾淮越起初还是有些迷糊,而且因为有老婆陪着,顾参谋长这个顽固型病号一开始觉得养伤的感觉还挺不错。不过等他拿到治疗方案一看时,久不蹙起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涂军医手插兜倚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一边打量着首长发愁的表情,一边看着勤劳拖地的严真。自从她说了一句病房保持通气洁净对“病人”身体有利之后,这个女人天天大扫除!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凑到严真面前,严真抬头看她,有些不解,“你现在都把家务活揽过来了,是不是为参谋长以后行动不便作准备啊?”

    严真不由得瞪眼,这几天相处下来她跟涂晓也熟了,知道这女孩子有事没事就爱开开玩笑,她也不能当真:“涂医生,哪儿有这样咒自己病人的?”

    涂晓笑笑:“就冲他那眉头皱的,我看也快了。”

    这位军医只会扰乱军心,严真用拖把把她轰了出去。涮了拖把回来,发现首长依旧坐在床头对着治疗方案发呆。

    “你别看了。”严真说。

    “嗯?”顾淮越抬头。

    “我替你答应了。”严真拄着拖把,看着他说,“我说我替你做这个主,老爷子也同意了,说部队不养你这种顽固病号。所以,我替你综合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答应的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很严肃的,可是顾参谋长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心里在乐。压着他让他没话说不得不答应就这么让她高兴?

    顾淮越轻咳两声,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干什么?”严真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她现在可得学习顾小司令坚定的革命精神,不能妥协。

    顾淮越看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你过来,我想抱抱你。”

    糖衣炮弹!脑子里,顾珈铭小朋友忽然跳出来警告她。她得挺住!挺住!挺——不住!看着他温和的笑,严老师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顾参谋长顺利抱得美人归。

    严真拨拨他的头发,一边从心底唾弃自己一边用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这个,手术是一定要做的。休养也必须跟上,而且时间上不得有水分。”

    “我没说不做手术,只是休养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参谋长试图跟他的临时首长打商量。

    严真大手一挥:“没得商量!”

    “严真——”

    “你喊我名字一千遍一万遍也没用。”

    “老婆。”他松了语调,握着她腰肢的手缓缓收紧,奈何头顶上的人依然不为所动。

    “你,你撒娇也没用!”说完,她狠心拿掉他的手,拿着抹布又出去了。再待下去她就得动摇了,看来不听小司令的话果然是不行的。而顾淮越唯有苦笑,这美男计都使出来了,怎么还行不通呢?

    他放松身体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愁。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顾参谋长以为是严真回来了,用目前最快的速度从床上坐了起来,结果看到一张熟悉的男人脸。此人一身作训服,倚在门口看着他似笑非笑,见他坐起来,乐呵地一抬下巴:“哟,救灾英雄回来了?”

    顾淮越看他一眼,没有搭话,深觉得这位姓沈名猴子的人有些阴魂不散。沈孟川也是自来熟,见主人不相邀自己就捞了把椅子坐下了。“哎,说说,怎么整成这样了?听说被玻璃扎了一口子,还缝了几针?”沈孟川看着他,“挺好挺好!俗话说,这伤疤就是军人的军功章啊!你看你立马又多了一个!”

    顾淮越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怎么进来的?”

    “什么怎么进来的?”

    顾淮越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身炮灰味还没散尽就进来了,这要等你走了医院得喷多少消毒水?”

    “嘿,你还真别说,小太爷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的。”

    “估计是哪位土医生给你开的后门吧?”

    沈猴子哼一声,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拿过他放在一旁的治疗方案,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看完,忍不住感叹:“看来这回准备对你大动刀了,手术不算,还得休养大半年?”

    “所以说,内部分歧不就跟着来了嘛!”顾淮越难得没跟他针锋相对,而是幽幽一叹。

    沈孟川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窗外阳光正好,不少病人的衣服和被子都晒在外面。沈孟川凝视着这一切,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皱,摸了摸上衣口袋拿出来一包烟:“我说,我能抽根烟吗?”

    躺着的人悠闲地给了四个字:“病房重地。”

    沈孟川只好把烟塞了回去:“那我出去抽。”走到门口,沈孟川又顿了一下,回过头说:“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现在我忽然想起来了。”

    “什么事?”顾淮越看着他。

    沈孟川扒扒头发:“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前两天,那天我忽然接到一个土医生的电话。你猜她问我什么?”

    “什么?”

    “她说她身边有一个女人正一边哭得黄河决堤一边在那儿洗几件破衣服,她问我怎么办。我当时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把这个问题交给你,你不是一向比我聪明吗,现在你想答案。”

    那大概是在顾淮越入院后的第二天,严真找涂晓要回了他送来医院时穿的那件迷彩外套。裤子已经彻底废掉了,而上衣却是完好无损的。涂晓满脑子疑惑地给她找回了外套,结果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女人端着盆子去水房洗去了!一边洗着一边哭着,因为那上面沾的血太多了,根本就洗不干净。

    顾淮越听到这个愣住了,很长时间没说话,直到沈孟川关门离开,他才从这声响中回过神来,对着紧闭的门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聪明人?他何尝真正做过聪明人。

    好吧,就做这一回罢。

    “真的答应了?”

    病房里,严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顾淮越哭笑不得,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敢骗你吗?”都哭成那样了。

    严真嘿嘿一笑:“你等着,我去告诉涂晓。”

    一听说顾淮越这边松了口,医院那边马上开始相应的安排,不过由于伤口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手术的日期还不能很快定下来。

    考虑到老爷子和老太太不能在B市长住,顾淮越就把他们劝了回去,只留下严真一个人在这儿陪他。老太太不愿意,可一想也确实是不太方便,便千叮咛万嘱咐地回了家,待到顾淮越手术的时候再过来。

    顾淮越原本想让严真跟二老一起回去,可是严真坚持留下来陪他。他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她留在这里能让二老放心,所以也不再勉强。其实,若不是怕她太辛苦,他是愿意时时刻刻看到她的。

    腿上的伤口养了差不多快半个月才拆线,严真俯身看着那道新落下的伤口,有些担心:“这个,会落疤吧?”

    “伤口那么深,不想落也困难啊。”涂晓瞥一眼,替他擦了擦药,忽听这条腿的主儿在她头顶轻咳两声。涂晓抬头,接收到一个警告的眼神。涂晓眨眨眼,敢情这还是怕自己的老婆担心。想明白这一点土军医笑了,替他撩好裤腿后对严真说:“没事,军功章!”

    顾淮越无奈:“真是一对炮仗,连说辞都这么一致。”

    涂晓立刻意识到他这是在说谁,瞪他一眼,面色不由得一红。其实她跟沈孟川之间的事,顾淮越知道得也不太清楚,只是上军校的那会儿见这个女孩来找过沈孟川,整个队里风传的是两人是青梅竹马关系。

    严真有趣地打量涂晓一眼,岔开了话题:“那手术时间可以定了吗?”

    “差不多吧,这个我来安排。”涂晓笑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严真微笑:“麻烦你了。”

    送走了涂医生,严真走过来,凝视他的腿片刻,蹲下身去。顾淮越以为她又是去看那道疤,忙说:“没事,又不是破了相,不用在意。”

    “我知道。”她嘟囔一声,“我替你整整裤脚。”

    顾淮越没再拦她,一边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儿一边听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嗯?”他似是没听清。

    “我是说你的脚,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不疼。”他淡淡说,被她瞪一眼后又笑着改口,“其实我也不清楚。一开始觉得还能忍,再疼点吧还能忍,等到终于忍不了的时候就发现事大了。所以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所以说,按他的说法他就是太能忍了点是吧?严真哼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夸你!”

    “嗯,我没指着你夸我。”他拉她起来,往他腿上放。

    严真吃了一惊:“小心你的伤!”

    “没事了。”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一声,把头枕在她肩膀上低低一笑,“严真,我能要求正常待遇吗?这么简单的常规动作我还是能完成的。”

    严真镇定下来,扶住他的肩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让你吓我一跳!”

    他抱住她,叹口气:“是你太紧张了。”从他受伤到现在她一直绷着一根弦,生怕他再有什么不对劲,他在一旁看着都替她累。“放轻松点,嗯?”像是哄顾珈铭那么大的小朋友一样,他扳过她的脸,轻轻吻了她一下。

    全身都放松下来,她无意识地向他的怀里挪了挪,而某位很善于抓时机的人也就势把她拐到了自己的怀里,扳起她的下巴吻下去。

    严真几乎又被他吓了一跳,吻来得太快太急切,她有些手足无措。又觉得隐隐忘了什么,兀自挣扎着,可伸出手去只能抓住他的衣领,反倒是把他往自己这里带。她顿时有些羞赧,可又不敢松了手怕没了支撑。顾淮越看她折腾着,淡淡一笑,揽住她的腰将她换了一个坐姿。

    这一下严真更没脸了。他,他竟然让她叉开腿坐在他的身上!

    “不行!”她下意识地要下去,可是被他制止了。

    “别动。”洒在耳边的话几近低喃,她一个失神,就被他夺去了控制权。他迫她松开牙关,勾住她软软的舌肆意吮吻着,双手扣住她的腰直直往怀里带,像是一种暗藏的力量在蓄势待发。

    她的腿脚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摆,只能在他的钳制下发出呜呜的含糊声,正待她无力地推着他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严真的神志立刻清醒过来,而顾淮越则是不为所动,而且扣住她不让她动。

    “开、开门……”

    “不管!”

    似是诚心与他作对,他刚说完这两个字,门就忽然从外面打开了。他微一皱眉,目光有些不耐地向门口看去,结果看到的两个人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同样,门外的两个人,也睁大眼睛呆愣地看着他们!

    只剩一个脑子还能转的人,严真微微偏过头去,结果一看到那两个人恨不得就地找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竟然是顾珈铭和奶奶!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四个人中奶奶最先缓过神来,轻咳两声:“咳咳,看来,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顾参谋长也迅速反应过来,还能对着奶奶微笑,让人瞧不出尴尬来,见某个脸皮薄的还傻着呢,顾淮越不由得笑了笑:“严真,奶奶来了。”

    还真不是幻觉,严真呜咽一声,整着头发从他身上下来,满脸通红地看着奶奶和小朋友:“奶奶,你们,你们来了啊。”

    奶奶笑觑她一眼:“嗯,早来了,都站这儿半天了。”

    严真头低得更厉害,暗暗又瞪了顾淮越一眼。顾某人脸皮厚得很,都这样了还能淡定从容地接过奶奶手中的东西,将他们迎进来,顺便一手提起了顾珈铭小朋友的后衣领子。小朋友似是受了巨大的冲击,跟顾淮越在那儿大眼瞪小眼。严真只好就手将小朋友从顾淮越的手中解救下来,一边替他整平衣服一边问奶奶:“您怎么过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

    奶奶哼一声:“我要是给你打电话兴许你们就不想让我过来了,这么大一件事也不告诉我!”说着看向顾淮越:“伤怎么样,严不严重?我听你妈说还得做个手术,玻璃划个口子还得做手术?”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顾淮越就简单地说:“不是什么大手术,没那么严重。”

    “哦,那就好。”奶奶点点头,“听你妈一说这情况,我想着要早几天来那是给你们添乱了。”

    顾淮越淡淡一笑:“让您担心了。”

    小朋友背着手看着蹲在自己前面的严真,表情有些严肃。严真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倒是被这么大点的孩子给看得发毛:“怎么了?”她一边替他系衣服扣子一边问。

    “有问题!”小朋友盯着天花板,摆出一个沉思者的表情。

    “有什么问题?”严老师更心虚了。

    顾淮越闻言也走了过来,屈指弹了弹小家伙的脑门一下。小家伙嗷呜了一声:“别闹!”

    嘿,这小家伙,说起这话来似模似样的。顾淮越和严真对视一眼,再低下头就看见小朋友昂着头,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笑意:“我终于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顾淮越轻咳一声,知道这话不能接,可小朋友丝毫不受影响,眼睛在两个大人中间转了一圈儿,兴高采烈地宣布:“啵啵!”

    此言一出,顾参谋长有些不淡定了,严老师捂脸羞涩了,奶奶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小家伙。

    等到场面终于控制下来的时候,严真带奶奶去吃饭。这一路他们赶得有些急,小朋友带了零食一直在路上啃着倒还不饿,可奶奶到现在胃里还是空的。

    医院外的小饭店里,严真为奶奶点了一碗热热的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和着暖暖的汤汁,倒进胃里舒服极了。在顾淮越住院这段时间严真经常来这边吃,与老板娘也熟悉了。

    吃完饭严真陪奶奶走着回去,奶奶一边任由严真搀扶着一边感叹:“看到你们相处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严真有些不好意思:“奶奶。”

    “都结了婚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奶奶觑她一眼,笑了笑,“来之前我特意让你大伯把我送到了顾园,见了你婆婆一面。”

    “嗯,奶奶你有事?”

    “其实是我存有私心。按说领一个证就算定下来了,可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女,我想着怎么也得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吧?所以我就向你婆婆提了提,等淮越好了以后找时间把婚礼给办了。不用多高的规格,我就是想看见你穿婚纱的样子。”说着奶奶站住,一双被时间缀满皱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有些期待又有些伤感,“你打小就好看,你爸爸在的时候就说啊等你长大嫁人的时候指不定多漂亮呢。可惜他去世得早,看不到了。所以,你得让奶奶看到这一天,去了也好给你爸爸交代。”

    严真听了有些动容,鼻间微微有些酸楚:“奶奶,好好的干吗说这个,您一定长命百岁!”

    奶奶哈哈笑了:“人是越老越认命,越老越看得开。我说这个不是让你难过,我就是想亲手把你交给一个我放心的人。”

    严真平复了情绪:“奶奶您放心。妈她比您还着急,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她一直带着我去看婚纱,都已经定好了,若不是——”

    若不是他去了灾区,或许日子早就定下来了。若不是他受了伤,或许他们的婚礼早就办完了。

    奶奶自然明白,看着她欣慰地笑笑:“我知道小顾的伤还得等些日子才能好,你们不说怕我担心我就不问了。主要是小真你没让我失望,你婆婆说有你在这边他们轻松了许多,你不知道我听了这个有多高兴。”说到最后奶奶竟然有些哽咽,严真不禁握住了她的手。

    严真知道,奶奶对顾淮越的疼爱多半是因为父亲留给自己的遗憾。父亲当兵的时候其实一直很忙,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在她身边。父亲一直对她感到亏欠,闲下来的时候就总是陪着她,还给她买糖吃。那时候严真最爱吃的糖就是大白兔,浓郁的奶香融化在口中,说不出地香甜。她一直觉得他们就这么相依为命的挺好,直到有一次父亲生了一场大病。

    父亲浑身难受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她看着奶奶拿着毛巾一边心疼地念叨一边给父亲擦汗,父亲神志不清间竟然把奶奶看作了另外一个人,拉着她的手低哑着声音叫她的名字。

    那是严真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从来没听过父亲这么痛彻心扉地喊一个人,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直到把奶奶都给念叨哭了,拿着毛巾抽他一下他才安稳下来,喝完药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后来她问奶奶那是谁,奶奶含含糊糊地不肯说。但其实她那时也多半猜到了,在奶奶和父亲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在父亲的相册里看到过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她长得很美丽,眉目间有着淡淡的忧郁。只是严真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照片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若不是父亲昏迷间念出她的名字,严真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忽然奶奶反握住她的手,严真回过神,听奶奶说:“当初你跟小顾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也被我逼急了?”

    严真有些羞于承认,索性不说话了。奶奶叹口气:“其实我心里是清楚的,也没想你那么快就要带回来一个结婚对象。那天你给我说了之后我心里也直打突呢。直到后来看见了小顾,不知道怎么就放下心了,说来也真奇怪。”

    严真觉得好笑:“那是您受父亲的影响,觉得穿军装的人就是好人。”

    奶奶打她一下:“照你说的那么多军人我也没把你随便嫁给谁啊,缘分到了想拦也拦不住。你看你们现在不是挺好,刚刚还——”

    话没说完,严真就伸手捂住了奶奶的嘴,嗔道:“奶奶,您怎么跟珈铭一样了!”

    奶奶见怪不怪:“跟珈铭一样怎么了?那还招人喜欢呢。”

    说着甩开她往前走了,严真在后面干着急,一跺脚,跟了上去。

    因为有了顾珈铭小朋友这个开心果在,顾淮越这个病房热闹了不少。按理说小家伙到哪儿都很讨人喜欢,可偏偏来了医院之后跟涂晓涂军医特别不对盘,整日里斗嘴吵架,俨然就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这天,严真起早和奶奶一起出去买水果,于是顾淮越就一个人一边坐在床头翻着报纸一边看着床尾的一大一小斗嘴。

    “你耍赖!你竟然悔棋!”小朋友涨红了脸气愤地看着涂晓涂军医。

    涂军医得意洋洋:“小朋友,你战术不精就不能怪敌人包你饺子。顾此失彼可是兵家大忌啊,好好跟你爹学学,你爹还是个‘参谋长’呢,你这心眼儿都长哪儿去了!”

    “你耍诈!”面对同样说话一串一串的涂医生,小朋友生平第一次词穷,可怜兮兮地向顾淮越投去“请求火力支援”的眼神。要是搁在平时顾淮越肯定是不理的,可是这回不行。涂军医刚刚那席话明摆着把他们父子俩“一荣俱荣”地连带着损了一遍。

    他放下报纸,瞥了涂晓一眼:“珈铭刚学下象棋,你不能让让他?”

    涂晓晃着一根手指表示拒绝:“我这是对他进行挫折教育,不在失败中奋起就得在失败中牺牲。”

    看样子挺有道理的,顾淮越默默收起报纸,背着手向他们厮杀的战场走去。他用脚踢了踢小朋友的小屁股,小朋友立马抱住他的腿:“首长,打败她!”

    “上阵父子兵啊?”涂晓一边摆棋局一边若有所思道,“要不咱押个注?”

    顾淮越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涂晓顿时两眼放光地看着顾珈铭:“把你家小子借我玩两天,带回家给我老头老太看看,他们天天念叨外孙来着。”

    小朋友提高警惕地瞪他一眼,然后又立刻眼泪汪汪地揪住顾淮越的衣服,参谋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行。”

    闻言,涂晓立刻激动不已,小朋友则是被吓得睁大了眼睛。顾淮越看两人一眼,淡笑道:“只要你不怕伯父伯母催得你更紧,我无所谓。”

    涂军医一下子蔫了,棋也下得没精神了。她本来棋艺不精,跟小朋友下是半斤对八两,碰上个擅长摆兵布阵的就没用武之地了。涂晓烦躁地推了推棋盘:“不下了。”

    “怎么了?”

    涂晓扒扒她刚剪的一头短发:“烦。”

    顾淮越笑了,看来她跟沈家那个猴子真是一对,连小动作都一模一样:“让你烦的人又不在这儿,你这情绪闹得可不对。”

    涂晓瞪他一眼,还真就反驳不出来。

    她烦就是烦这个,看见沈猴子她觉得烦,看不见了她更觉得烦。烦得她挠挠头站了起来:“不玩了,工作去!”说着捏捏小朋友的脸,被瞪了一下之后耷拉着脑袋走了。

    顾淮越盯着被涂晓砰的一声关上的门出了一会儿神,淡淡地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小朋友:“怎么样?解气没?”

    看着涂军医灰头土脸的样子小朋友笑得非常小人得志,顾淮越弹了弹他的小脑瓜,垂眉看着他:“这叫打蛇打七寸,是战术问题。得等你长大了才能懂。”

    小朋友嘴巴一撅,反驳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三声敲门声。顾淮越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小朋友嗒嗒地跑去外间开门,门一开,看到的人让他眨了眨大眼睛,软糯地问:“你是谁呀?”

    站在门外的人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个小家伙,低头跟小朋友那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对视了有一会儿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小朋友,你爸爸在吗?”

    顾珈铭又眨眨眼睛:“你是谁呀,要找我爸爸。”

    “我……”那人理理头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珈铭。”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顾淮越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了。他一边向外间走来一边说:“怎么回事,让你开个门怎么开老半天……”

    小朋友撅撅嘴:“爸爸,不关我的事,是她——”

    顺着小家伙的视线望去,顾淮越看到来人也不免有些意外,竟然是蒋怡。

    蒋怡有些尴尬地直起身,稍一捋头发,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顾淮越轻轻一笑,把蒋怡让进屋:“没有,您请进。”

    蒋怡微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进来。顾淮越转身揉揉小朋友的脑瓜:“你去找涂晓阿姨玩儿。”

    小朋友不想去,可是看着蒋怡又莫名地有些抵触。只好嘴巴一撅,找涂军医去了。

    顾淮越为蒋怡倒了一杯茶,蒋怡半起身接了过来:“别这么麻烦,我来是想看看你的病情如何。”

    顾淮越慢慢在旁边坐下:“没什么大事,好得差不多了。”

    “说是这么一说,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养还是要养的。你们当兵的一年没几天休息时间,现在你权当放大假了。”

    顾淮越笑了下:“您说得是,不过让您也跟着担心我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无妨,娇娇爸跟你爸怎么说也是老战友,偶听孟川提起你的伤时就让我过来看看。”蒋怡说着,掀开了茶盖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其实她拐了一个弯,虽然沈一鸣有这个意思,但真正促使她过来的还是自己的女儿。沈孟娇听说他受伤的消息之后也是非常担心,可是碍于情面又不好亲自过来,只好让母亲来。

    蒋怡放下茶杯张望一圈:“家里就小家伙一个人在这里陪着你?”

    顾淮越摇摇头:“严真留在这里陪我,小家伙今天跟严真奶奶刚过来的,过两天就回去了。”

    严真,他二婚的妻子。不知道怎么,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蒋怡立刻就想起了她的脸,清秀柔和,应该是一个性子温婉的人。

    “那倒不错。”蒋怡说,“娇娇听说你受伤了,也挺想来看看你,可是你知道,她现在在C市上班,也挺忙。”

    “孟娇现在在C市工作?”

    顾淮越显然是刚刚听说,蒋怡张了张嘴,反问道:“你还不知道?”

    她以为,严真会将事情都告诉他。毕竟当初娇娇抢的是她的工作,手段嘛,也不算太光明正大。

    顾淮越摇摇头,淡淡一笑赔罪道:“是我的疏忽了,等回到C市请孟娇吃饭赔罪。”

    “不用了不用了。”蒋怡连忙摆手道,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因为不常见面,这客套话说完了一时就不免有些冷场。正待此时门外走廊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童音,顾淮越听见笑了笑。

    “是小家伙,应该是看见严真跟奶奶了。”

    蒋怡也站起,微微一笑:“他们回来了?那我正好可以见见了。”

    说着跟着顾淮越向外走去,只是,刚跨出这病房门,与迎面走来的人一对视,蒋怡的脚步不由得顿在了原地。她从心底猛抽了一口气,惊诧地看着对面走来的人。

    顾淮越尚未察觉蒋怡的异样,缓步走上前要去接住严真买来的水果,却被她躲了过去:“我来拿。”

    这架势,完全还是把他当病人。

    顾淮越无奈,指着她提的大包小包问:“怎么买这么多?”

    “补充维生素啊。”严真冲她笑笑,“听珈铭说有客人来,是谁呀?”

    “是孟娇的妈妈,沈伯母。”

    说完,就见严真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手中提的苹果就势从手中脱落,一个个透红的苹果像脱了线的珠子一样在走廊上蹦跶着。

    严真顾不得去捡,转头就去看奶奶,而奶奶也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蒋怡。顾淮越敏锐地察觉了一些什么,打发小朋友去捡苹果,扶住严真的肩膀:“怎么了?”

    “我,我——”望着他的眼睛,严真努力镇定下来,“我没事,只是,只是奶奶……”

    说着严真就感觉奶奶的身体向后倾了倾,似是站不稳。顾淮越看着奶奶煞白的脸色和骤然紧促起来的呼吸,眉头微微皱起:“我把奶奶扶进去,你去叫医生。”

    见她犹是怔着,顾淮越把声音又压了压:“严真。”

    严真猛然回神,说了个“好”字之后转身飞快地去找涂晓。而一直站在原地的蒋怡仿似屏住了呼吸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在顾淮越扶着奶奶进屋之后才缓过来,猛吸一口气,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又见面了。

    暌违二十多年,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