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小说网 > 战国明月 > 第16章 丈夫当学万人敌

第16章 丈夫当学万人敌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马服君好眼力,小子的剑术,正是师从于司马夫子!”

    被赵奢夸奖,舒祺面上一喜,拱手称是。

    “原来是司马剑师高徒,难怪剑招如此迅猛刚强!”赵括也看得抓耳挠腮,只恨刚才没有仔细观摩。

    司马蒯聩,这名字听着陌生,在赵奢和舒祺探讨剑术招式时,明月便偏过头去问赵括,这司马蒯聩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安君连司马蒯聩都不知道?”

    赵括眼中竟带着一丝嫌弃,说道:“剑术传习久远,但要论善于使剑的人,还得从春秋吴越时的白猿公、越处女算起。至今两百年来,天下工于剑技者不知凡几,然而此道依然要数赵国最强,司马蒯聩便是赵国诸剑师中的翘楚,他写了《剑道》三十八篇,为当世兵技巧家名作。天下诸侯的士人、轻侠好剑者,无不拥到邯郸来,围在司马蒯聩门前跪拜,只希望能得到一篇,回去修习便能成为剑术大家,然而司马剑师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众人或无果而返,或愧而自杀……”

    他有些艳羡地看了看正在和赵奢说话的舒祺,说道:“不曾想,司马剑师还是收徒的,大概是因为和左师公有交情吧?”

    “原来如此。”明月再看舒祺时,顿时觉得自己捡了块宝,同时也想起来了,这司马蒯聩,莫不是司马迁在他《太史公自序》里提到过的祖宗?

    这时候,赵奢和舒祺已经聊完了艰涩难懂的剑招术语,开始说明月听得懂的东西了。

    “剑术乍看起来似乎浅显易懂,但其中却包含深邃精妙的道理。尤其司马剑师的《剑道》之术,可不像齐国的剑术,是为了让轻侠好勇斗狠而写的,更不是为了街头炫技而作,是为了战阵杀敌而书!这一点,你可明白?”

    舒祺颔首:“家父让我随司马夫子学剑,也是为了有报效赵国的一天!”

    赵奢露出了笑:“好,你的剑术已经很不错,颇有庖丁解牛之姿,游刃有余矣,只不过这短短的二尺、三尺剑,依旧是春秋时的短兵,不足为凭。等你日后长高变壮,还是要使长达四尺、五尺的铁剑,才能发挥此剑术最大的威力!”

    “唯,谨遵马服君教诲!”舒祺凛然应诺,却不曾发现,一旁赵括的眼中,满是艳羡之情,别过头时,还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

    这一切,都被洞若观火的长安君看在眼中。

    明月心中了然,从刚才的对话里,他大致能将这对父子的关系猜的八九不离十,赵括羡慕的不止是舒祺能得到赵国名剑师的真传,还羡慕他能和自家父亲心平气和地探讨,并且得到鼓励吧?

    一念至此,明月便对赵奢说道:“马服君既然觉得舒祺的剑术不错,那么敢问,在战场上,他能敌几人?”

    赵奢想了想道:“世人传闻,习司马剑师之剑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此乃夸张之言,不管剑术多么精湛,至多能敌十人。”

    “十人敌?”明月一笑:“倒不是觉得剑术作用有限,我想说的是,剑术总的来说,的确是单打独斗的东西,但有一物却不同,能敌万人。”

    “能敌万人?何物?”此言一出,便吸引了草亭内外三人的目光。

    这就是他让舒祺舞剑的初衷,明月侃侃而谈道:“此物,便是族兄所学的兵法。”

    明月看向赵括,对他说道:“大丈夫,当学万人敌!”

    ……

    “不错,大丈夫,当学万人敌!”赵括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善战者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有了兵法,大将才能斗众如斗寡,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兵法,真乃万人敌也!”

    这时候赵括看明月的眼神,不再当他是闯入自家生活的讨厌孺子,而是一个同龄知己了。

    明月又转向赵奢,拱手道:“这便是小子的不解之处了,兵法乃万人敌,而族兄学兵法更是传家必备之事,为何马服君可以赞誉十人敌的剑术,却不太认同万人敌的兵法?”

    赵奢淡淡地说道:“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也,然而犬子却只通过那些死的兵法来学兵事,这就好比按图索骥,是学不到真本事的,反而会以为作战很容易。”

    他何尝不想把自己的战争经验传授给赵括,然而此子太过聪慧,三五岁就开始翻兵书,赵奢一个不留神,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解。而赵括一心想要让父亲另眼相看,谁料意见起了冲突,父子脾气一样固执,顿时拧到了一起,自此以后,赵奢说一,赵括就一定会说二。

    果然,赵括不服,当即反驳自己父亲:“父亲此言差矣,难道你忘了,孙子也说过,胜负之道,在于五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事先对五者相比较,便能知晓战争的胜负。孙子又言,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儿子在推演时获胜,总比推演失败的一方要好吧?”

    推演失败的一方自然指赵奢了,这是变着戏法骂他输了不甘心哩。

    “放肆!”

    儿子在外人面前顶撞自己,顿时点燃了赵奢的怒意,这对父子每次推演兵事,都会发生类似的争吵,最后结果是各自不理对方几天,过上十天半月才在易氏和赵牧的劝说下和好。

    如今他们架本就没吵完,心里还有几分余火,顿时复燃起来,也不管还有两个外人在场,继续起方才的唇枪舌剑来,兵法术语随着唾沫星子飞来溅去,看得舒祺呆愣不已。

    只可惜光论兵法的话,赵奢还真难不倒将兵书倒背如流的赵括,最后气急了,只能指着他的鼻子训斥道:

    “《军志》有云,将能而御之,此为糜军;不能而任之,此为覆军。将来赵国不用你为将则已,若果真用了,最后使赵国惨败,覆军杀将的人,一定是你了!”

    赵奢这句话说得太重,赵括听完身体一震,腾地一下,整个人站立起来,手指深深扣进了掌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沉默良久后,他才抬起头,红着眼,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道:“父亲,原来你一直如此看儿子么?”

    赵奢也知道自己说的太过,一时语塞,却不知旁边的长安君心里却已经为他鼓起了掌。

    知子莫若父,诚哉斯言!赵奢料敌如神,也料到了自己儿子的未来……

    但明月也没忘记自己今日的目的,是赚赵括跟自己去齐国,便再度入场,朗声道:“马服君之言,小子不取!”

    “族兄精于兵法,却少于实战,一些看法可能与身经百战的马服君不合,这一点不假。但马服君敢说,自己第一次将兵,就什么都知道么?”

    ……

    “我第一次将兵?”

    长安君的话,引发了赵奢的回忆……

    那是三十多年前,赵惠文王三年(公元前296年)的时候,已经让位给儿子的赵武灵王自称赵主父,他派遣公子章和牛翦为将,帅代、胡之兵与邯郸中军一起进攻中山国的都城灵寿,一举灭亡了这个千乘之国。

    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的赵奢,是公子章军中的一名小小屯长,帅五十人的兵卒,先登夺城,由此晋升为统帅百人的“百夫“,之后又被公子章相中,带他去代地为吏,接着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统帅千人的”都尉”。

    那时候的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用兵之道啊,纯粹是凭借着一股子勇锐蛮劲,盯着主帅将旗,听着隆隆战鼓,带着兵卒们奋力向前而已。一场又一场和中山国、胡人的战斗,让他从一个战场初哥成长为一员悍将。在沙丘宫变后,因为是公子章之党的缘故,又和乐毅一起投奔燕国,从乐毅处,赵奢受益匪浅,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的兵法。

    他把自己的历次战斗经验,和从乐毅处得来的兵法残卷结合起来,细细揣摩,五年便有小成,得到了燕昭王的赏识,任用他做了上谷郡守,以备东胡。

    回归赵国后,赵奢又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熬了好几年,终于由税官重新回到了军队里,经过麦丘之战的检验,他的用兵之术在四年前达到顶峰。

    以平生所学,博一鸣惊人,在阏与之战中,一举击败了强秦的军队,杀得秦国中更胡阳溃不成军,天下为之侧目!

    可以说,赵奢是先学会了战斗,才知晓兵法。但他的儿子赵括却恰恰相反,赵括生于一个相对和平的时期,根本没有上战场见识真正战争的机会,他只会盯着那几本兵书推演,在赵奢看来,这种推演忽略了战场的实际情况和兵卒本身的强弱,自然是漏洞百出,所以才会加以训斥。

    如今被长安君一提,回头想想,要是二十岁的自己在这里,兴许还不如括儿呢……

    不过这些事情,又跟你长安君有何关系?

    于是赵奢黑了脸,冷冷说道:“此乃老夫家事,还望长安君不要过问。”

    明月拱手道:“小子不敢越俎代庖,只是觉得马服君之言,过于暴虐了!”

    “暴虐?”赵奢微怒,眉上那块伤疤显得有些狰狞。

    “还望长安君解释解释,此言何意!?”

    面对将军之怒,明月却不慌,坦然道:“小子这几日跟随左师公了解过一点黄老之术,这其中有这么一句话。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世间万事万物,从来就没有不经积累就自然成功的道理,赵国从区区大夫卿族成长为万乘大国是如此,马服君从一屯长成长为如今的赵国大将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马服君又岂能忘了自己当初走过的路,对族兄过分严苛,因他没有经历战阵就贬低他?甚至断言他为将必然使得赵军覆灭?这不就应了孔子的那句话,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马服君今日的暴虐,或许是为了族兄好,但很可能会扼杀一位国之英才啊!”

    “这……”他说的有理有据,赵奢一时无从辩驳,只得说道:

    “长安君的意思是,倘若犬子有机会经历实战,便能成为将才?”

    明月看向赵括,这位年轻人已经从刚才的羞怒里缓过来了,正在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向明月。但是赵括并不知道,明月现在的看法,和赵奢是一致的,他想要赚赵括去齐国,只是为了更多地影响未来的长平之战。

    白起那边,明月是管不到的,但至少长平的另一个主角赵括,他要先攒在手里,但要如何利用他,明月尚无具体打算,还是得先听其言而观其行。

    或许,他更适合做一个参谋?

    但即便是参谋,也是要历练的啊,闭门造车可造不出东西来。

    总之,先把人骗到身边再说。

    于是明月信誓旦旦地说道:”事在人为,我相信以族兄的天资,倘若多给他一些机会,必然虎父无犬子。”

    赵奢在亭内走了几步,看了看赵括,又瞧了瞧长安君,面上依旧不以为然:“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好用凶器,天必咎之。更何况,为将吏者,关乎的是战场上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我受先王隆恩,绝不会在不知一个人善与不善的情况下,就让他将兵。交刃死地,不是给弱冠孺子玩闹,演习兵事的校场!”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位父亲,而是一名横刀立马的铁血将军!

    为将者大公无私,拒绝在战争里任人唯亲,本该是值得赞赏的事。但明月却在心中叹道,赵奢啊赵奢,你今日不让赵括历练,日后他初次上阵,操持的可就是四十多万条人命,毁掉的可就是赵国的国运了……

    而赵括遇上的对手,更是连赵奢都要避之不及的武安君白起!

    明月要阻止的,就是那件事发生,他当即道:“马服君说的有道理,不过,眼下却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从袖中抽出深藏已久的赵太后诏书,明月笑着说道:“马服君或许已经知晓了,小子不久之后就要去齐国做人质,换取齐赵缔结同盟。太后不放心小子孤身一人在临淄,故特地指定族兄作为此次临淄之行的尉官,统御同行的武贲卫士,对他们加以训练约束,保我周全!不知族兄可愿与赵光走一趟,去赵国外的天地瞧一瞧,也好施展胸中的韬略兵法。”

    “此言当真?”

    赵括面露喜色,集兵家大成的齐国临淄,一直是他想去的地方,如今更能得到统领兵卒的机会。虽然统御的人数不一定很多,但自此之后,他的实战经验,将不再是带着私属们围猎兔子野鹿了,回来之后,父亲也再也没法以自己“徒知兵法,却不知兵”为借口贬低自己了,他岂能不喜?

    眼看儿子意欲前往,卷入王室斗争的浑水,赵奢想要阻止,话到嘴边,却心里咯噔一下,猛地醒悟过来,暗道不妙。

    “不好,老夫中长安君的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