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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 独来独回渡余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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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飞卿只犹豫了非常微小的一瞬,这一瞬却足够那些如同狂风暴雨一样无从躲避的细针将来人射成个马蜂窝。

    然而那个人并未如众人所想变成马蜂窝。

    只因一根金钗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出现在那些密密麻麻笼罩住他全身的细针穿透他整个人之前。

    那根样式普通、材质普通却因为其主人之名而威慑江湖无人不知的金钗以闪电之速、轻风之势在它主人的面前划下两道叉。

    仿佛只是表明一个姿态。

    不许近我的身。

    滚!

    ——这样的姿态。

    而武林之中排行第一的暗器,以速度、数量、凌厉、针尖上只要沾染一点就能立即要人命的剧毒而闻名的暴雨银针未能穿透那两道并不存在的叉。

    自然也没能穿透金钗的主人。

    细针叮叮当当跌落。

    下一刻那人消失在众人眼前,在所有人还来不及眨眼的瞬间他却又已出现在卫贺二人身后的礼桌之前,无声无息拔出了桌上的两把刀,一把刀随意往前一递,一把刀随手往外一扔。

    往前递的那把刀恰好递到转过身面向他的贺修筠喉间,一瞬间便封住了贺修筠接下来的所有动作。而往外扔的那把刀则正好扔到一个人的手上,下刻那个人出现在卫飞卿身边,那把刀的刀尖抵在卫飞卿的喉间。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用电光火星来形容绝不为过。

    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众人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一个眨眼,貌若天仙温婉秀丽的新娘子接连发射了三道足以令人肝胆俱碎的暗器。

    一个眨眼,贸然闯入之人避开了那几道暗器更将风头无俩的新任武林盟主及其夫人擒在了手中。

    但从头到尾,无论是武功深不可测的盟主本人,又或者距离他最近的他的身为曾经天下第一高手的舅父贺春秋、身为长生殿最后一任尊主的兄长卫雪卿都没有动过手,因为来人的面貌终于展露在众人眼前。

    一支金钗击落袖箭、抗下数不清的暴雨银针又将刀尖抵在新娘脖子间的,是段须眉。

    而徒手抓住袖箭此刻用那只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的手抓住刀柄将其横在卫飞卿脖子间的,是谢郁。

    贺修筠手仍放在宽大的袖口之中,段须眉却轻轻将破障刀往前递了递,淡淡道:“别找死。”

    段须眉从来不是什么有分寸的人。

    他但凡出手,对手身首异处是常态,若能保得一条性命已是他有意留情,而如贺修筠这般一截纤细秀美的脖子就裸*露在刀尖之前却还能毫发无伤,乃是段须眉开始练武以及多年杀人的生涯中从未有过。

    今日他很有分寸。

    但他也是真的很不喜欢贺修筠一再找死的行为。

    贺修筠闻言冷笑一声,手从袖笼之中伸出来,握在她手中的竟是一个小小的火折子,围观众人一瞬的茫然之中却见她猛然一侧头竟顺着刀刃的方向整个人朝段须眉欺近去,而那个在拿出的一刹就被她吹燃的火折子被她再次塞入了袖笼之中。

    除了贺修筠自己,无人知道她想做什么,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但事实上却什么也未发生。

    只因卫飞卿忽然伸出两指捏住了横在他颈间的属于谢郁的温柔刀。那刻卫谢二人仿佛心有灵犀,卫飞卿侧头捏刀的瞬间谢郁顺势将温柔刀往前一递,刀光在挟持者与被挟持者的倾力合作下递进了段贺二人中间,划掉了贺修筠的一幅广袖、一支火折与一截已然起火的断捻。

    那一瞬贺修筠的表情仿佛是写作绝望。

    咬了咬牙,她竟仰颈朝着段须眉手中尚未收回的破障刀刃直直撞去。一只手抓住她头发猛然拖住她整个人远离那刀刃又强迫她回过头去,下一刻便有一记耳光带着仿佛要扇掉她脑袋的气势落在她脸颊上,比那气势更恐怖的则是她几乎从未见过的卫飞卿暴怒的脸:“你他娘的疯了不成!你想死要不要我现在就一巴掌拍死你!”

    他早知贺修筠是个疯的,也早知她必定暗中做了许多准备,但他依然没料到——

    他伸手刷地撕下她适才被斩断的剩下的半截衣袖。

    他如何能料到这疯货竟然在自己身上绑了火药!

    卫飞卿面色铁青,贺修筠半边脸颊已然高高肿起,足见他适才出手当真已是被气到极处丝毫没有留力。

    而这顷刻之间的变故当真已惊呆了所有人。

    贺春秋夫妇因信任卫飞卿之故从头到尾未参与这几人打斗,直见到那半截断捻以及绑在贺修筠手臂甚至有可能浑身都绑满的火药之时两人这才面色煞白,卫君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手指着贺修筠目中尽是后怕与伤心,颤抖着声道:“你究竟要怎么样?你当真就活得这样不耐烦么?你究竟想逼死你自己还是想要逼死我和你爹!”

    “我死?我凭什么死?”捂着脸颊,贺修筠怨毒的眼神落在不知不觉又已并肩站在一处的那两人身上,“我就算死也要他垫背!”

    “他死不死的与你有什么相干!”卫君歆厉声道,“你当真要做尽所有糊涂事死都不肯悔改么!”

    “我凭什么改?我有什么错!”贺修筠吼道,“我只想嫁一个人而已!凭什么都要来阻止我!凭什么要来分开我们!任何人都休想分开我们!”

    卫君歆望着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自小抚养到大的女儿,满腔怒火忽然之间消失殆尽,但觉二十年来对她所有的关怀疼爱仿佛都是一场空,倦怠至极怔怔问道:“是不是你的心里就只能容得下卿儿一个?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永远只记得我和你爹是如何欺骗你,而根本不在意这些年我们对你所有的疼爱?”

    她满目的疲惫不加掩饰,仿佛一堵墙突然横在了贺修筠一切激烈的心绪之前。

    是吗?

    ……不是的。

    一再的作对,一再的无视他们的补偿与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不想给任何人阻止她嫁给卫飞卿的理由,这是她毕生最想要做的一件事,她只是想要达成所愿再……

    深吸一口气,贺修筠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一遍遍想道,不能服软,在这个时候她决不能对任何人服软……

    耳边听卫飞卿压抑着愠怒的声音道:“这一个月来你闹了多少次了?闹到今天你还不肯罢休,非要……”

    她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尚未完全聚拢的理智再一次被全然撕裂,尖声打断他话语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就在旁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

    “笑话?”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卫飞卿,卫飞卿同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口中淡淡重复一遍这两字,“笑话如是指短短二十三日之间连派了三十六波死士去刺杀同一个人而未竟,你就当我是看了一场笑话吧。”

    “我为什么会那样做?”贺修筠心下如同被他这句话戳开一个洞,情不自禁连连后退了两步,将这问题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会那样做?”

    卫飞卿顿了顿。

    她为什么那样做?

    只因段须眉入城的第一日起,他知道,她也知道。他装作不知,而她隐忍不发。

    直到除夕之夜,他将团年的地点放在了登楼,而三个人在楼道之间狭路相逢,擦肩而过。

    是他逾矩了,是以她失控了。

    她至今仍是卫庄庄主,当然有资格调遣庄中死士。他明知她调派手下人一波接一波疯狂前去望岳楼行刺,但因为是他情不自禁在先,是以他无法开口阻止。

    他以为自己并不会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舒无魄亲手训练出的死士固然厉害,他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知段须眉的实力。再厉害的死士又岂能对天下杀手第一人造成损伤?

    但他毕竟是初尝感情滋味之人,他怎么知晓这世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牵肠挂肚绝不会因为那人实力的深浅而有任何的不同?

    他夜夜眼看着众死士被派遣出去,又等到他们回来,一个不少的回来。

    其实今日段须眉对贺修筠绝非他懂得分寸的第一日,这二十三天来他一直都很有分寸。

    卫飞卿感动吗?

    他很感动。

    他知道段须眉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但段须眉每一次所做的总是能够比他所想的还要更进一步。

    他越感动,就越无法动弹。

    因为他知道他的任何举动都能伤害到贺修筠。

    卫飞卿有生以来,从未想过他会落入这样一场糊涂的感情债当中,甚至于明知道糊涂,他却很难想出任何真正能够解困的方法。

    除夕过后的二十三天,他就是这样夜不成眠的混沌度过。

    而他以困扰自己与段须眉近一个月换来的,却是贺修筠在自己身上绑了满身的火药想要拉着段须眉同归于尽,未遂之时又想要撞死在段须眉的刀锋之上将他逼上绝路。

    卫飞卿如何能不怒?

    他道:“那么你为何又不来问我为何要视而不见?为何要放任你做这些我本意绝不会同意的事?”

    贺修筠一怔。

    卫飞卿看着她,目中不知是无奈还是讥诮:“你看,你我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知晓过后就能解决,你依然遇到事情就习惯性的只依靠自己,我依然愿意纵容你却懒得多说一句让你能够安心。”

    “如果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早已做出了选择。固然你所作所为我并不认同,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也会与你分担你所做的一切,因为——”眼角余光瞟到段须眉浑身骤然紧绷,卫飞卿顿了顿,有些艰难、但还是一字字地说下去,“你是我选择的妻子,是我决定要与之共度一生之人。”

    段须眉仿佛被什么给打了一拳,但他紧咬着牙关一步也没有后退。

    贺修筠泪如雨下,哭得浑身几乎痉挛:“那现在呢?”她尽一切的力气去阻止了,但她终究还是失败了,她面临这个一个月以来夜夜都要将她从噩梦中惊醒的画面,自身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可以仰仗。而那个人说,是她错了,她应当仰仗他,哪怕是在这件事当中。

    问出这问题的当口,她依然怕得发抖,可她真的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卫飞卿先前那勃发的怒气也不过一闪而过,此时早已恢复他一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和地看着她狼狈万分的脸:“你希望我怎么做?”

    贺修筠咬了咬牙:“你与我行完夫妻之礼……就当着这人的面。”

    卫飞卿顿了顿,转向段须眉,自这人进来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向他,并未说话,却抬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的态度十分明显。

    他会与贺修筠行完夫妻之礼。

    但他请段须眉离开。

    而因为他这十分明显的态度,段须眉浑身那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戳就要彻底破开的气势终究松动下来,默默与他对视片刻,张口问道:“你连我来此作何也不问一句?”

    不该问。

    不能问。

    问了就是自寻死路,就是万劫不复。

    卫飞卿死死咬着牙,执着地比着那个“请”的手势。

    但很明显段须眉从来都不是你让他闭嘴他就会闭嘴、你请他滚蛋他就会滚蛋的人。

    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一物展开,却是一张羊皮纸,上面似隐隐有些墨痕。随意向四周展示了一圈,段须眉道:“我来是为了证明,今日成亲的这两人谁都没有资格与对方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