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个秘密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每个人都有秘密。

    而我属于秘密最多的那种人。

    日月变迁,世事无常。这些秘密,有些已经能够写出来;有些却依旧只能锁在心里,连碰都最好不要碰半下,直到某天陪我进入坟墓,一起湮灭在永恒的黑暗当中。

    下面我要说的也是一个秘密。

    一个埋藏了二十多年,除了我和皮铁明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天天很冷,没下雪也没刮风,但是依然很冷,湿气下沉,阴寒刺骨。我记得和铁明边走边抽烟时,我俩夹烟的手都是缩在袖管里面。

    当时大概是傍晚六点半左右,已经过了各个单位的下班时间。冬天里的山区本来就黑得早,山里人也习惯了早吃早睡,路上除了我和皮铁明之外,三三两两的,也看不见多少人了。

    当那辆车刚出现在街道尽头,还离我们很远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空荡寂静的道路上,两道孤零零的雪白车灯由远而近地晃悠着,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但,我没有过多地留意。

    我正走在九镇最重要的主干道上,这也是去我游戏室的必经之路,我每天都要走上至少两三遍。无论是谁,像我一样在这样数九隆冬的傍晚,走在一条如此熟悉的道路上时,都不可能会专心致志地留意周边的环境。

    何况,我还很饿。

    早上从游戏室出来之后,我就去了溪镇和洪武商量事情;然后,没顾上吃饭,又赶回来和皮铁明约着一起去找唐五商量昨晚发生的事情,跑了一下午,却连唐五的人毛都没看见一根。

    所以,当时的我仅仅只是下意识地抬头瞟了一眼,看清了那是辆银灰色的七座小面包。我一门心思只想快点赶到游戏室,进行完每天例行的盘点之后,去十字路口找个小饭店,就着火炉好好喝一杯。

    三四秒之后,我走到了游戏室街对面,距离还有三四十米左右的一处南货店门口,身边的皮铁明突然一把扯住了我。

    他用的力气异常之大,把我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跟头。

    刚站稳脚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我就听到了一个虽然熟悉却也绝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异响。

    “嘎——”

    顺着前方突兀的汽车急刹声,我抬眼望去,正好看见那辆小面包车用极快的速度在前方岔路口拐了个弯,猛然停在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商铺门口,刹车力道之急,甚至让整个车身都明显往前耸动了一下。

    “义色,莫动,等哈!”

    在皮铁明压抑而急促的说话声中,我看清了那家店铺,那是新码头往上街方向走的第五家门面,正是我的电子游戏室!!!

    浑身上下的毛孔瞬间收缩,整个人如同过电般一麻,巨大的不详感中,我手足无措,停了下来。

    车里接二连三跳出了几个男人,每个人下车之后都飞快地冲向了我的游戏室,他们手中都拎着一样或长或短的狭长东西,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我很清楚,那一定不是玩具。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长发男人将手中物件高高举起,猛地砸在了游戏室的大门上,“哗啦啦”,玻璃的巨大碎裂声,连几十米开外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玻璃的碎裂声中,其他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家伙,喊叫着涌入了游戏室内……

    与此同时,车子的另一边,一个清瘦身形的男人从副驾驶位置上走了下来,他并不像先前那几位从车厢里冲下的人,他没有那样匆忙。

    我看见此人下车之后,先是站在原地拍了拍手,又再扯了扯上衣的下摆,这才以散步一般的速度走往车头,绕向了一车之隔的游戏室。

    在走的过程中,这个男人居然还边走边好整以暇地弯下腰去,仔仔细细地拍了拍两个裤脚。

    那个男人终于绕过车头,来到了游戏室灯光可以照见的范围。

    清秀的脸庞,似笑非笑的嘴角,光洁的额头,板正洋气的短夹克,笔挺的毛料西裤,在灯光下锃亮反光的皮鞋……

    我心中最后残存的一丝侥幸在看清这个男人的那一刻,如同水冲沙堡般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绝望与我绝不愿承认却又无可遏制的恐惧。

    胡特勒!

    又是胡特勒!

    也只能是胡特勒!

    找遍整个九镇黑道,除了胡特勒,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像他那样清爽利落,又像他那样疯狂嚣张到变态的流子!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万万不曾想到,仅仅只是一天,一天之后,他的报复就已经降临。

    但是,我无比清楚,今天的事情再也不可能善了。

    “乒乒乓乓……”

    “叮当……”

    “咚……”

    “啊……”

    “搞什么?”

    “不关我的事……”

    脆物破碎声,重物落地声,尖叫声,质问声,组合为一阵巨大的喧哗,在宁静的街道上响起,无数条人影从游戏室内纷纷冲了出来。

    胡特勒面对着迎面跑来的人群,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动作不快不慢,像在自家客厅般悠闲自如,而每一个向他跑来的人影,都在接触到他的前一刻,自觉地往旁边避开。

    就如同是大海中遇见了鲨鱼的金枪鱼群。

    在灯光的照耀下,一切都展现在我和皮铁明的眼前,纤毫毕现,仿佛是在上演着一部深刻展示大自然强弱之分的电影。

    我看不见屋内,但是从屋里投射在门口的那一片灯光中,不时有人影闪过,被灯光拉长缩短,却无一例外的肢体夸张,做着各种各样踢打敲击的动作,好像是一场群魔乱舞。

    偶尔,随着地面上人影的动作,还会有损坏的椅子凳子,拆下来的游戏机键盘等小物件被人从屋里扔了出来,零零散散地落在门口或大街中央。

    胡少强并没有进去,高声对着门里说了几句什么话之后,他就站在了大门口,斜靠着门框面对屋内,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我知道,他在欣赏,欣赏我努力创造的心血是如何被他一手摧毁。

    屋里的玩客都已经跑了出来,有几个胆子大的,躲在不远处,伸头探脑地窥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胆小的早就已经四处逃远。

    可是,我却没有看见雷震子。

    此时此刻,雷震子肯定就在店里,他要等着我盘点,可他却没有跑出来。

    “铁明,你快点去喊人,雷震子在里头!我先去救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经过思考,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去做,而这样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所以,说完这句,我开始往前走,我并没有直接走向游戏室,而是走向了身边两米处的一棵绿化树。那棵树下,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

    这是我唯一能够找到的武器。

    皮铁明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肩膀。

    “义色,站着!”

    我回头看向了皮铁明。

    夜色里,皮铁明与我对视的双眼中精芒闪烁,好像表达着无数的内容,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让我完全看不透。

    我下意识地挣扎。

    皮铁明手中的力道却更大。

    “你作死啊!!!”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皮铁明有如此坚定冷静的一面。

    两三个从游戏室里逃出来的人,跑向了我们这边,在他们快要接近我们的时候,皮铁明将我扯到了身边一处屋檐下的黑暗之中。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也没去想他为什么这么做。

    但,我却听从了他的示意。

    也许,我听从的是自己内心的选择。

    “你而今过去有什么用?他今天过来就是要办你的!出来打流,生死由命成败在天,雷震子该不死就肯定不得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看仔细些,零零碎碎前前后后都记在心里,记着今天晚上!”

    等那几人跑远之后,皮铁明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的话让这个残酷的夜晚更加残酷,但却毫无疑问地一针见血。

    我无法反驳。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们两人就那样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几十米开外正在上演的那一出人间故事。

    游戏室附近的几家商铺和住户的大门一扇接着一扇地打开,人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围在游戏室门口指指点点,说着什么,貌似正在劝架。胡少强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一眼那群人,屋里则冲出了两个男人,举起家伙对着邻居们吼叫些什么,邻居也只得纷纷散去,退到自家门口,却又不进去,站在原地如同我们一样眼睁睁地看着。

    在我们这些各怀心思的注视当中,慢慢地没有东西从里面飞出来了,打砸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最终,胡少强的肩膀离开了始终斜靠的门框,站直身体,指着门里面说了几句话。

    然后,他转过身,如同来时一般潇洒地走向了面包车。

    他的身后,那几位拎着家伙的男人也接二连三走出了游戏室。

    就在这时,刚抬腿走了两三步的胡少强突然又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站在游戏室门前的水泥台阶上,转过了身来,死死盯着游戏室里,足足过了两三秒,这才张嘴说了一句什么话。

    刚刚已经走出游戏室的几人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再过了两三秒,我看见胡少强居然笑了起来,边笑边伸出一只手,对着游戏室里面,点了几点。

    随着他手指上下摇晃的节奏,我的心也不可克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在收回手掌的那一刻,胡少强的身影再次动了,脚步不再悠闲潇洒,变得极为迅速急促,大步向前,走回了游戏室。

    同一瞬间,皮铁明始终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也加大了力度,捏得我一阵疼痛。

    “哗啦啦……”

    连串的铁皮响动声中,被打碎的玻璃门外,那道原本升起的卷闸门被游戏室里面的两个人合力拉了下来。始终照耀的灯光与里面的人们一起,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站在门口的邻居们纷纷走了出来,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大街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得让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身边皮铁明压抑而粗短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却又好像正在飞快流逝。

    在死一般的沉闷中,“哗啦啦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关闭的卷闸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在里面重重撞击了一下,让薄薄的铁皮如同波浪一般律动起来。

    每一次律动所产生的噪声都像是贴在我的耳膜边上响起,一直惊到了我的心里,让我双膝发软,手脚冰凉。

    以至于都让我分不清,在噪声中所夹带的两三声若有若无的惨叫,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

    可那个声音,却又好像有些熟悉。

    剧烈的响动渐渐平息,卷闸门向上升起,灯光中,胡少强当先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他上身的衣服居然变成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在这样寒冷的冬夜,他就那样穿着一件衬衫,却把那件夹克拿在了手里。

    不,他不是拿着,他是在用那件夹克擦拭着双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直到他扭过身面对着灯光,用手上夹克擦了擦上身,再把夹克交给身边一人的时候,那一瞬间,在灯光中,我看见了他的衬衣,腰边的部位居然有着一些深色的污渍。

    当时的光线之下,一眼看去像是黑色。但刹那之后,我明白了过来。

    那是血!

    人血!

    在胡少强的身后,人们纷纷走了出来。随着人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微弱却真实的呻吟。

    声音是那样的熟悉。

    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这个声音还给我说过一个不入流的黄色笑话。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九点整,欢迎您收……”抑扬顿挫的女声合着收音机的“沙沙”作响,从几米开外的南货铺里面传来,无比清晰地送入我的耳帘。我听得清每一个字节,却又完全没有意识到听见的是什么。

    黑暗中的我,就像是一个爱看电影的小孩,被精彩的画面吸引,虽然听见了配乐,却又充耳不闻。

    我眼睁睁地望着面包车飞快地开走了,就像来时一样,带着突兀的刹车声与车头两道惨白的光芒。

    邻居们纷纷涌入了游戏室,我却并没有马上赶去。

    因为,当我要冲向游戏室的时候,皮铁明第三次拦住了我。他给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就赶过去,时间太巧,时机不妙。

    他让我再等等。

    他说得有理。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二王爷皮铁明,他说的话,从来都有道理。

    只是,黑暗中,他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让我不能呼吸。

    其实,也许,那一晚,他抓得并不重。

    让我不能呼吸的是我自己。

    谁知道呢?

    人这一生,难得糊涂。有些事情,有些秘密,越清楚就越痛苦,还是不要记得太清为好。

    那天,我看着隔壁卖渔具的一位邻居将瘫软如泥的雷震子背了出来,飞快地跑向了岔路另一边的九镇医院。无比的愤怒和屈辱占据了我,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当年王丽事件之后被街坊们唾弃的感觉,也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晚犀牛角下跪时的痛苦。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最恨的人已经不再是悟空。

    然后,我扭过头,对皮铁明说:

    “我要杀了胡少强。”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面对南货铺的大门而立。

    越过皮铁明的肩膀,我看见,几米之外,一位妇人,年纪不大,娇美的面容上却也有了岁月的印迹。她正坐在自家铺子里面,围着一盆火炉,边听收音机边打着毛线衣,双眼紧盯着手间翻飞的毛线,安详恬静。

    她的世界会一直这样安详平凡,明天的此时,她还会坐在这里,还会继续编织着手上的这团毛线,直到她的丈夫或者儿女身上多了一层温暖,直到编成她想要的那种美好生活。

    她永远都体会不到,几米之外,光线不及的角落,有一个人正默默地看着她,带着无比的羡慕和向往。但是,那个人的世界却已经在这个夜晚被彻底摧毁。

    生命是何等残酷,血腥与宁静,幸福和痛苦,居然只有这么几米之遥。

    我再也无法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