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爱与战(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黑压压的睫毛压出两片淡淡的阴影,她的大黑眼珠子在阴影中悠悠一转,随即对着万嘉桂微微一笑,她笔直的鼻梁上皱起了一点隐隐的笑纹。

    万嘉桂盯着茉喜,一时间有了点目瞪口呆的意思,也没说出整话来,只感叹了一声,“嗬!”

    而等到凤瑶下午回了来,见了茉喜的新形象,她也笑了,“很好,beautiful!”

    茉喜和凤瑶朝夕相处,虽然始终是连中国字都不识几个,但是耳濡目染,能听得懂beautiful。平时她是个急性子,走起路来都带着风,然而系了这条金灿灿的长裙子之后,她那两条腿忽然有了规矩,自动地学会了莲步姗姗。凤瑶常年对她的仪态进行监督和教导,她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不听一句不记;因为言语没有颜色没有花样,一万句话,敌不过一条耀人眼目的新裙子。

    “你怎么不穿新衣服?”她问凤瑶,“新衣服又漂亮又暖和,别看薄,里头缝着一层绒紧子呢。”

    凤瑶把试卷放到堂屋桌子上,“我穿成这个样子去学校,成什么了?”

    正当此时,万嘉桂来了。他个子高,在通过房门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微微躬身。而茉喜一眼叼住了他,立刻向凤瑶大声又问:“那个姓冯的,有没有又去纠缠你?”

    当着万嘉桂的面,凤瑶果然立刻红了脸,但是并未乱了方寸,“没有。那个人像忽然消失了似的,再没来过学校。”

    万嘉桂忽然开了口,“姓冯的是谁?他纠缠凤瑶了?”

    到了这个时候,茉喜反倒不言语了,于是凤瑶只好自己作出解释:“是个无聊的人,不值得理会。”

    万嘉桂狐疑地看向了茉喜,因为知道凤瑶的温吞性子,所以怀疑她是做了老好人,没有说实话。然而茉喜一派轻松自然地低头端详着裙子上的绣花,并没有像先前一样,通过眼睛向他打暗号。

    万嘉桂不好对着凤瑶追问不休,怕显出小家子气来,只好把问题压在心底。

    到了翌日上午,他无所事事地溜达过来,问茉喜道:“那姓冯的到底是什么人?”

    茉喜换了一身水绿小袄,小领子窄袖子,显出她精干利落的小身板来。听了这话,她背靠着门框站稳当了,背过手扭头去看万嘉桂,“凤瑶在哪儿都比我招人喜欢。在你这儿是这样,在学校也是这样。”

    万嘉桂有点不耐烦,盯着她加重了语气,“我问你那姓冯的是谁?”

    茉喜将尖尖的小下巴向旁一抬,眼珠子同时滴溜溜地一转,“你急什么?你越着急,我越不告诉你。”

    万嘉桂走到了茉喜面前,背过双手弯下了腰,本意是要恐吓她一句,让她老实交代,然而他对于茉喜的身高估计错误,这一下弯得过了分,险些一嘴撞到了茉喜的额头上。茉喜当即仰脸面对了他,表情有些惊讶,显然也是意外。

    茉喜一意外,万嘉桂也觉出了尴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万嘉桂忽然回了神,正想直起腰往后退,可茉喜盯着万嘉桂的嘴唇,鬼迷心窍一般,凑上去就啄了一口。

    啄完之后,她也骤然清醒了。

    清醒过后的茉喜摇晃了一下,随即抬起双手捂了脸,仓皇地转身向外退到了堂屋,心里耳中全是风雨轰鸣。她想自己真是丢了丑——姑娘再大方也没有大方到这般程度的!放下双手望向万嘉桂,她只望了一瞬间,便重新捂了脸,转身几大步逃进了凤瑶的卧室。手忙脚乱地关严了房门,她背靠门板直打哆嗦。脸是红火炭,嘴唇也燃了小火苗,她简直是痛恨了自己——太贱了、太乱了,他还没对自己动心呢,自己就先凑上去跟他亲了嘴,重要的撒手锏就这么没了!

    茉喜头热脸热,手麻脚麻。恶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她想万嘉桂这回非得低看自己不可了——不要脸!自己送上门去亲人家的嘴,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十分钟后,悔青了肠子的茉喜转过身,悄悄地将房门推开了一道缝隙。用一只眼睛向外窥视了,她发现堂屋内空荡荡、静悄悄的,已经没了万嘉桂的踪影。

    傍晚时分,茉喜在饭桌上又见到了万嘉桂。万嘉桂若无其事地和茉喜打了个招呼,然后问凤瑶什么时候放寒假。凤瑶笑微微地告诉他:“今天已经把试卷全部批改好了,明天就不必再去学校了。”

    万嘉桂说道:“好,下个学期也不必再去了,当教员毕竟不是轻松差事,何况现在我已经来了——”说到这里他对凤瑶笑了一下,“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闹失踪。”

    凤瑶意意思思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倒是相信他这句话。上次他闹失踪,是情有可原,并非故意袖手旁观;这次双方相见,他又自始至终都是温柔关怀,道歉悔过的话也说了无数。一个男子汉,尤其还是个领兵打仗、威风八面的大男子汉,能够做小伏低到这般程度,也就算是很可以了。自己若是还要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样拒他于千里之外,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女子在社会上工作谋生,现在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当初我父母还俱在的时候,我就曾打算过考一考协和护校。不过那很难考,凭着我的资格,怕是不容易考上。”

    万嘉桂摇了摇头,“那不好,当看护妇还不如当教员。”

    茉喜忽然开了口,因为极力地想要在他们之间插一嘴,“当看护妇赚得多,还是美国钱呢。”

    凤瑶听见茉喜提到了钱,不由得要尴尬苦笑。钱这东西虽然是人人都离不得,然而依着凤瑶所受的教育,是不兴当众算账的。要算可以背着人算,当众谈钱会有小家子气之嫌。为了岔开话题,凤瑶略一思索,随即问万嘉桂道:“过年,你也要留在文县吗?”

    万嘉桂想了一想,然后答道:“如果上头不发话的话,我可能就真得留下来了。好在家里不缺我一个,我那个弟弟春节的时候一定会回去的。”

    凤瑶有些疑惑,“我看这里也并没有战争发生,很太平啊。”

    万嘉桂一点头,“太平是挺太平,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陈文德现在就龟缩在长安县,离文县可是不远。我们师座之所以把我这个团派到这儿来,就是要看住了他,不让他兴风作浪。只要他老老实实,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凤瑶把目光转向茉喜,笑得迷迷糊糊,因为很久都不读报纸了,并不了解天下大势。陈文德是谁,她也是完全地不知道。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自从小皇帝退了位,白家就再没出过臣子政客,而北京城内一茬接一茬地换大元帅,和大元帅们相比,陈文德显然还是个小角色,更是不值得让她费心去思量这人的出身来历。

    万嘉桂吃完晚饭,又坐下谈了一会儿闲话,末了见天色已经黑了,便很守礼地告辞离去。

    凤瑶有惊无险地上过了这半个学期的英文课,此时坐在床边脱了鞋袜,她一边将一双赤脚伸进地上一盆热水里,一边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茉喜已经脱了她那一身灿烂新装,穿着单薄裤褂跳上床,她抱着膝盖坐到了凤瑶身后,“凤瑶。”

    凤瑶背对着她作了回应:“嗯?”

    “你什么时候和万大哥成亲啊?”

    凤瑶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时候?至少也得等满了孝,还早着呢。”

    茉喜算了算日子,末了发现也不算早,若按一年满孝来算,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当然,按照老礼,应该是守孝三年,不过现在也不讲究那些规矩了,守一年似乎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她又问:“你不记恨他啦?”

    凤瑶摇了摇头,“一直也没记恨过他,只是当初对他寒了心。”

    “现在不寒了?”

    “现在……他也是有他的难处,我既然知道了,当然就不能再怪他。”

    茉喜斜了眼睛瞄着凤瑶的后背,忽然很想狠捶她一拳,“耳朵根子真软,一哄你你就老实了。”

    凤瑶笑着背过手,打了茉喜一下,“我要是耳朵根子不软,死活不搬过来,你哪儿来的好吃好穿?你忘了那天你在宿舍里跟我是怎么闹的了?”

    茉喜没忘。忽然跪起身搂住了凤瑶的脖子,她垂下头,将额头抵上了凤瑶的一侧肩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两个人她都想要。凤瑶爱干净,并且不大出汗,身上天然地总带着点香气。因为这点香气,茉喜特别喜欢钻她的热被窝。

    一翻身滚到床里,茉喜决定今晚留在凤瑶的床上。无论是她们中间的谁嫁给了万嘉桂,她和凤瑶都是睡一晚少一晚了。从来没有人像凤瑶这样善待过她,她相信即便是自己当真打动了万嘉桂的心,万嘉桂也不会像凤瑶这样关怀自己。

    可像中了邪一样,她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万嘉桂。她爱他,简直爱得抓心挠肝、撕心裂肺。恨不能一头撞死在万嘉桂面前,肝脑涂地,好让他瞧瞧自己的血、自己的心。

    在接下来的几天之内,茉喜变成了一只小猫小兔,蹑足潜踪地竖着耳朵,静静窥视着万嘉桂与凤瑶。万嘉桂一直是不肯正视她的眼睛,偶尔和她说一句话,也是要让凤瑶转达,“晚上想不想去看戏?想的话,现在就出发。”

    或者是,“要过年了,是不是应该添点什么东西?我不懂这些,你和茉喜拟个单子出来,我负责给你们跑腿。”

    凤瑶从早到晚地在家,茉喜也找不到与万嘉桂单独说话的机会。熬到这天晚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趁着凤瑶不注意,她悄无声息地穿好大衣裳,然后踮着脚一路溜出了小院,直奔了万嘉桂的住处。

    万嘉桂自从到了文县,因为无仗可打,粮饷又充足,所以成了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每天唯一的事业就是陪着凤瑶扯闲篇。此刻天色黑了,他正坐在书房里乱翻书,不料门口站岗的卫兵忽然进了来,说是茉喜小姐来了。

    万嘉桂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

    他是个武人,虽然不是杀人如麻,但也见识过了无数的火与血。鬼和怪都未必会吓他一跳,然而茉喜的到来,的确是让他吃了一惊。茉喜和鬼怪不一样,鬼怪再可怕,也无非是吓人害人罢了,他既然知道对方的目的,便有克制对方的法子;然而茉喜显然是既没想吓他也没想害他,他知道,茉喜是爱他。

    对于“爱”,他没办法横眉怒目、舞刀弄棒。他有一身的力气和胆识,然而斗不过一个不大要脸的、爱他成狂的,并且还救过他一命的漂亮小姑娘。

    万嘉桂让卫兵把茉喜放了进来。

    腊月天,茉喜冻得哆哆嗦嗦,进门之后她原地蹦了几蹦,又把两只手送到嘴边呵了呵气。

    万嘉桂没给她好脸色,开口便是呵斥,“这么晚了,跑过来干什么?有话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茉喜走到他面前,小声答道:“等不了了,非得今天问你不可。”

    万嘉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什么?问吧。”

    茉喜仰起脸,手和脸蛋都是冰凉的,一颗心却是活蹦乱跳地滚热,“你、你怎么不理我了?”

    此言一出,出乎茉喜的意料,人高马大的万嘉桂忽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又垂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