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小说网 > 军婚 > 第16章 温柔的报复

第16章 温柔的报复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

    胡凹湾的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足迹在村里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钰锁,再回到村里时,整个性情大变。好像她不是在村里居住过大半年、被众人所熟知所完全掌控的女人,而是山村突降的天外来客。她我行我素,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完全不受村规的约束,天马行空,信马由缰。

    她的行为举止是那样怪异,那样荒诞不经。村人在六月早晨磨镰刀的声音,是一种悦耳的劳动之声,她却非要等到翻晒干草的中午去磨刀,发出惨烈令人牙酸的燥音;晚上别人乘凉聊家常,她老鼠一样缩进她黑暗的屋子里;村人都在黎明的睡梦中时,她却在月光里、繁星里仰首跳跃……总之,她的一切举动,都与村人此消彼长。

    于是村人猜测,她消失了的那一天,肯定是找到了她姨妈家,想重新回到她姨妈家里,却被她姨妈赶了出来,这样的下场是无庸置疑的。然后她回到村里,开始报复,她的报复不是针对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在或幽深或明丽的山村自然景物中来发泄她的叛逆,不遵从山村的约定成俗,她苦心孤诣要创造出一种令村人厌烦的情绪。

    她脱下冬天层层包裹的黑颜色衣裤,脱下春初的大红长衫,穿着一袭白裙在村中招摇。于是村人奇怪地发现,她居然有喜了,好像是一夜之间就让肚子里的娃成熟了,这之前她用衣服用颜色,用她不合群的沉默,包裹遮掩得天衣无缝,谁也没看出她有喜,她不是一只不生蛋的母鸡吗?她到底有几个月了?到底是谁的娃?山村人人都想探听出底细,尤其是得根、金菊夫妇。

    “不是谁的,是我的。”她冷冷地说着,躲避开众人的目光和追问。

    “她的话总像是脱了裤子放屁,莫问。”金菊说,“以为挺着个大肚子多人耀似的,还不晓得是谁的野种,还不晓得夹起尾巴来做人,她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万一要是你传家的呢?”春秃娘说。

    “莫乱嚼!”金菊嘴硬。可是每逢家里做了好吃的,她都会盛一大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地穿过巷子,放在钰锁门口的石条上。钰锁并不领情,进门时如果看到门口的食物,便一脚朝碗踢去。

    她不是慈善团体的孤儿、私生子,她有手有脚她用不着同情。她不再祈求村人的接纳,她体内有种令村人无法接近的傲然和神秘。

    这天,钰锁踢翻的碗,陀骡一般在地上翻转着,径直滚到金菊脚前,她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空碗,立即变了脸,拾起碗咬牙切齿地说:“狗子坐轿,受不得人抬的东西!不怕天雷打!”

    钰锁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她的软弱正是她力量的来源,如同受伤的牡蛎,用珍珠修补自己的贝壳一样,她被大斧子狠狠砍过的肉体,又愈合得如同没有被砍过一样。

    “收起你的好心!我用不着。”她说,指着生根家的屋后墙壁,“你实在闲不住了,就去关心关心你的侄姑娘,又听见她哭了,吼了,骂了——她一定累得很,一定很需要一碗这样的肉汤。”

    “你还妒忌满香牵挂?你晓得他对你多好、几厚哟!”金菊嘲讽着,“你硬吧,看你能硬到几时。”

    “不,我只是欣赏狗咬狗,一物降一物!”

    钰锁心想,才几个时间,何满香就重新让丁妮踏上了深圳的打工之路,就将生根夫妇征服得服服贴贴,真有本事!

    丘八婆几次碰到钰锁,居然颤颤巍巍、点头哈腰向钰锁倾诉满香的种种霸道与不是。钰锁赶紧走开了,不给她倾诉的机会,他们终归不是一家人。

    果然,这是钰锁的明智之举,满香老远就朝八婆张牙舞爪怒吼:“老女人,就晓得背后乱说。”

    金菊把碗反揣在手里,甩掉黏在碗内最后的一丝残羹。“蹬蹬蹬”地离去,搅得地上腾起一阵细尘。

    就在此时,钰锁突然感到了眼皮跳得很厉害,斜倚在门框上出神。

    2

    金菊的报复很快就显现了。

    这天中午,钰锁背着一小捆青柴,刚走到村头,看见村里的男男女女,指缝里夹着纸烟,苍蝇般跟随在何满香身前身后,满香鸡蛋一样滚到哪儿,他们恭维讨好的话就送到哪儿,逗得满香一脸幸福无比的陶醉。

    何满香穿着大红的短袖衬衫,黑裤,长长的黑辫在腰间长蛇一样扭动着,弹跳着,粗眉大眼恰到好处的分布在她微黑的瓜子脸上,她回头的一颦一笑,真像朵耐看的黑牡丹。

    钰锁停下脚步,耸了耸背后的青柴,身上的每根汗毛像打开的水库阀门,冷汗汩汩涌出,虫子一样凉沁沁爬满了她的身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绺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前额。

    丘八婆提着竹篓兴冲冲小跑过去,抓起两颗糖递给钰锁:“钰锁,吃喜糖!满香要去部队了……”

    钰锁突然觉得身体虚飘起来,浑身软绵绵的。

    满香冷哼着,将荡悠在胸前的长辫子甩到身后,仰起头。

    “还不是多亏你伯一大出主意,让别个写信说服了传龙那头倔牛,他答应跟她好好过日子……”丘八婆将糖诚恳地往钰锁手里塞着,“你伯送她去……”

    钰锁将目光从收拾得齐齐整整的生根脸上收回,漠视这个虚与蛇委的哆索女人,擦肩而过,柴禾划过八婆的身体,将她手上的两颗糖绊落在地。

    “等一下!”金菊热情洋溢地喊着,弯腰拾起地上的糖,朝钰锁走过去:“这是喜糖,哪有不吃的?我满香这次去部队,有请有送、有头有脸的,真是从粥锅里跳进了肉锅,湾上湾下的人都为他们两个有福气的人高兴,都吃了他们的糖,你要不吃倒显得你不容人,非要缠在一棵挂了果儿的树上吊死,倒显得你一钱不值,死皮赖脸……”金菊盯着钰锁的大肚子,讥讽着,“看你现在前凸后凸的,像什么人呢?死了这条心吧,就是倒找给我传龙,他也不会再要……”

    小山丘样的青柴,慢慢从钰锁身上滑落下来,钰锁像瞬间被砍断的小树,一头栽倒在柴禾上。

    装死,装死!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钰锁,所有人都在暗忖。

    “她莫不是要生了?”金菊伸出手指掐算着,惊叫声打破沉寂,“怀七不怀八,她真的是要生了!人命关天,快,快!”

    众妇女扑了上去,将钰锁横七竖八地抬起来。

    3

    金菊端着一碗鸡蛋红糖水,坐在钰锁床边,用汤勺的边沿将鸡蛋划成碎片,盛起一勺来喂进钰锁嘴里。

    打回到这个山村,钰锁就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一缕缕香甜缓缓流入体内,浸润得全身都很放松舒适,周身都弥漫着一丝丝甜甜的香味儿。

    “姨妈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还抵不上他纸上谈兵的七年?”

    不,姨妈!你不明白这七年,我在他的书信中、在他描绘的军营中,在对山村的回忆中,沉沦到了怎样的深渊!

    “该尽的力我尽了,该尽的心我也尽了!”

    是,姨妈!日后我就是讨饭路过你家门口,我也会绕过去,绝对不进你家大门!

    “妈……妈……姨妈……”钰锁迷糊地喊着,猛地坐了起来,盯着金菊。

    金菊拍拍她的肩,放下碗,从钰锁脚头抱过一团包裹得像小刺猬的肉蛋,递到钰锁眼前。

    “带把的!”金菊眉开眼笑,“是男娃,你这小女人,还挺有福气!”

    “伯大……”钰锁一下扑倒在金菊怀里,痛哭起来,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像一个幸福不能自抑的小母亲。现实的日子里,有太多她不能预测的东西,有太多她不能掌控的神秘,有太多她不曾体察到的敬畏,“谢谢……”

    “快莫哭,快莫哭!”金菊替钰锁擦着泪,“坐月子不能哭,日后要头疼的。”金菊叫唤着,“丑,丑死我了哇!做了大的人还哭!”

    钰锁被金菊的土话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

    “不,”她说,“我要让我的孩子叫我妈妈,不要叫大。”她想如果一路“大、大”地叫下去,她这一辈子可能就真的走不回姨妈的家了。

    “谁的?”金菊问,“这娃!”

    钰锁垂下了头。

    “你不说我也算得过来。”她说,“也不想想,我是过来人,能瞒得过我?”

    钰锁泪眼婆娑地看着金菊,她迷恋这一刻山野花一样绽放,美丽而芬芳的亲情,细腻温馨的围绕,但她却驾驭不了这种氛围的温度和长度,她预感到只要她忠实于自己内心的真实表露,这一切就都会烟消云散。

    “只要你亲口跟我说一声,这娃是我传家的种,我金菊二话不说,各平各的良心,将你们娘俩拱到巴掌心。”她说,“三年一晃就过了……”

    不,不!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流氓、一个侮辱她的强奸犯?不,不!她离开姨妈家时,心里的那个人一定是日后能叱咤风云,能让姨妈最终欢天喜地接受的人!军营里的那场雨中婚礼,宋大鸣率领的那一群雄心壮志的男子汉,都有着一双能被单纯和高尚情感打动、星星一样的眼睛!才一转眼的工夫,那一切就遥远得像梦,真的会与她永世隔绝?她心里有份驾驭不了而又不甘放弃的感情,怎么可能立即将爱恋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让她背着黑锅的强奸犯!她怎么可能一转身就落入这样世俗的巢窠?尽管她是如此迷恋睁开眼睛那一刻的温暖。

    不,不可能!钰锁痛苦地摇着头。

    金菊绷紧了脸:“那——这个黑锅我屋的就不能替你背了!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抱着一个小野杂种,让湾的人看笑话!钰锁,你这小女人!你这就怪不到我了!”金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叹息着走到门口,又转回身,俯身到钰锁床上,“我是明白的,可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还不行。我一个人明白封不住众人疯狂吐唾沫的嘴巴!得要你的话让全湾人都明白,得你的话给我底气给我撑腰,我才能应付所有的事情,你懂不懂?”

    不,不!钰锁摇着头,她的爱情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只在山村流言蜚语的夹缝中,草一样生存。

    金菊笑脸是阳翻脸是雨,拍拍打打、骂骂咧咧了一阵,摔门而去。自私的本性像骤然降温的寒风一样,吹遍小屋的每个角落,击碎烟花一现的友爱,驱散钰锁心里刚刚滋生的美好依赖。

    4

    一个月后,生根陪同何满香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二人探亲团,却是由生根单独一个人哭丧着脸回来的。

    当时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钰锁正在门口收拾绳索上晒干的尿布,突然看见生根满面尘土、胡子拉茬的走来,他风尘仆仆面黄肌瘦,哪像是探亲而归?倒像是从监狱里放出来大病了一场的人。

    他路过钰锁门口,在钰锁诧异的目光中,恨不得将头低到裤裆里。他到底怎么了?传龙怎么样了?钰锁站在门口呆想时,不一会儿就听见巷子里传来八婆天塌地陷的凄厉哭叫声,然后看见得根夫妇惊慌失措跑向生根家的身影。

    第二天,河溪畈就来了大帮青壮年,气势汹汹。生根、八婆夫妇来回道歉,点头哈腰,哆哆嗦嗦的种种解释,各种理由与辩解,他们根本无心去听,砸的砸,扔的扔,动手将生根家所有的东西,砸得面目全非。他们扬言活要见满香的人,死要见满香的尸。他们说你们一会儿说满香留在部队了,一会儿说她先回的,到底么回事?传龙到底给了她多少没办法忍受的脸色?到底让她受了多少罪?她是曾经被伤害过的人,不能再受一点气,你们不晓得?她在你们家守活寡,上养老下养小,她有多少难处你们就不晓得替她想想?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是伤还是残?你们不说清楚,不给个确切的说法,让我们怎么去相信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会平白无故的走丢了,不见了?

    他们在村人的劝阻下,准备扬长而去时,满香伯还不甘心地让同行的青壮年抬走了胡家唯一值钱的彩电,他恶狠狠地说:“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娃,在你家走丢的,不说万儿八千,这台电视总值吧?我丑话说到前头,要是一个月之内,不见到满香的书信和照片,我们就要告你们谋财害命!让你家儿子当不成兵——他根本就不配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