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个狂野的神色使他双眉直竖——那神色掠过他的脸庞。他站了起来,但又忍下了。我用手抓住椅背撑住自己,我颤抖,我害怕,但我下定了决心。

    “等一下,简。你走之前,再看一眼我那可怕的生活。你一走,一切幸福也随你而被夺走。然后留下了什么呢?作为妻子,我只有一个疯子在楼上,你还不如把我同墓地里的死尸扯在一起。我该怎么办,简?哪儿去找伙伴,哪儿还能寻觅希望?”

    “像我一样办吧,相信上帝和你自己,相信上天,希望在那儿再次见到你。”

    “那你不让步了?”

    “不。”

    “那你判我活着受罪,死了挨骂吗?”他提高了嗓门。

    “我劝你活得清白,希望你死得安宁。”

    “那你就把爱情和纯洁从我这里夺走了?你把我推回老路,拿肉欲当爱情——以作恶为职业?”

    “罗切斯特先生,我没有把这种命运强加给你,就像我自己不会把它当做我的命运一样。我们生来就是苦斗和忍受的,你我都一样,就这么去做吧。我还没有忘掉你,你就会先忘掉我。”

    “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把我当成一个骗子:你败坏了我的名誉。我宣布我不会变心,而你却当着我的面说我很快就会变心。你的行为证明,你的判断存在着多大的歪曲!你的观念又是何等的反常!难道仅仅违背人类的一个法律不是比把你的同类推向绝望更好吗?——谁都不会因为违背这一法律而受到伤害,因为你既无亲戚又无熟人,不必害怕由于同我生活而得罪他们。”

    这倒是真的。他说话时我的良心和理智都背叛了我,指控我同他对抗是犯罪。两者似乎像感情一样大叫大嚷。感情疯狂地叫喊着。“啊,同意吧!”它说,“想想他的痛苦,考虑考虑他的危险——看看他一个人被丢下时的样子吧,记住他轻率冒险的本性,想一想伴随绝望而来的鲁莽吧,安慰他,拯救他,爱他。告诉他你爱他,而且是属于他的。世上有谁来关心你?你的所作所为会伤着谁呢?”

    但是那回答依然是不可改变的——“我关心我自己,愈是孤单,愈是没有朋友,愈是无助,那我就愈是自尊。我会遵守上帝创造、由人批准的法规,我会坚持我清醒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疯时服从的准则。法规和准则不光是为了没有诱惑的时刻,而是针对现在这样,肉体和灵魂起来抗拒它的严厉和苛刻的时候。它们再严厉也是不可破坏的。要是出于我个人的方便而加以违背,那它们还有什么价值?它们是有价值的——我向来是这么相信的。如果我此刻不信,那是因为我疯了——疯得可厉害啦,我的血管里燃烧着火,我的心跳快得难以计数。此刻我所能依靠的是原有的想法和以往的决心:我要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这么做了,罗切斯特先生观察着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这么办了。他的怒气被激到了极点。不管会产生什么后果,他都得发作一会儿。他从房间一头走过来,抓住我胳膊,把我的腰紧紧抱住。他眼睛那么冒火,仿佛要把我吞下去似的。肉体上,这时我无能为力,就像扔在炉子里的强风和烈火中的草根;精神上,我的心灵保持着镇定,正因为这样,我对最终的安全很有把握。幸亏灵魂有一个诠释者——常常是位无意识的,却仍是忠实的诠释者,那就是眼睛。我与他目光相对,一面瞪着他那副凶相,一面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那么紧握着使我很痛,我由于过分用力而筋疲力尽了。

    “从来没有,”他咬牙切齿地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既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在我手里她摸上去只不过像根芦苇(他紧握着的手使劲摇我)!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它弄弯曲,但要是我把它弄弯了,拔起来,碾碎它,那又有什么用?想想那双眼睛,想想从中射出的坚定、狂野、自在的目光,蔑视我,内中隐含的不止是勇气,而是严峻的胜利感。不管我怎么摆弄这笼子,我够不着它——这野蛮、漂亮的家伙!要是我撕坏或者打破这小小的牢笼,我的暴行只会放走囚徒。我也许可以成为这所房子的征服者,但我还来不及称自己为泥屋的拥有人,里边的居住者早就飞到天上去了。而我要的正是你的心灵——富有意志、活力、德行和纯洁,而不单是你脆弱的躯体。如果你愿意,你自己可以轻轻地飞来,偎依着我的心坎,而要是违背你的意愿死死抓住你,你会像一阵香气那样在我手掌中溜走——我还没有闻到你就消失了。啊!来吧,简,来吧!”

    他一面说,一面松开了紧握的手,只是看着我。这眼神远比发疯似的紧抱更难以抗拒。然而现在只有傻瓜才会屈服。我已面对他的怒火,把它挫败了。我得避开他的忧愁,便向门边走去。

    “你走了,简?”

    “我走了,先生。”

    “你离开我了?”

    “是的。”

    “你不来了?你不愿来抚慰我,拯救我?——我深沉的爱,凄楚的悲苦,疯狂的祈求,你都无动于衷?”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多么难以言表的悲哀!要毅然决然重复“我走了”这句话有多难!

    “简!”

    “罗切斯特先生。”

    “那么你就离开吧——我同意,但记住,你撇下我在这儿痛苦不堪。上你自己的房间去,细细想想我说过的话,而且,简,看上一眼我的痛苦吧——想想我吧。”

    他走开了,一脸扎进了沙发。“啊,简!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生命!”他痛苦地脱口而出,随后响起了深沉而强烈的哭泣声。

    我已经走到了门边,可是读者呀,我走了回来——像我退出时一样坚决地走了回来。我跪倒在他旁边,把他的脸从沙发垫转向我,吻了吻他的脸颊,用手把他的头发捋服帖。

    “上帝祝福你,我亲爱的主人,”我说,“上帝会保护你免受伤害,免做错事——指引你,安慰你,好好地报答你过去对我的好意。”

    “小简的爱将是我最好的酬报,”他回答说,“没有它,我会心碎。但简会把她的爱给我,是的——既高尚又慷慨。”

    血一下子涌到了他脸上,他的眼睛射出了火光。他猛地一跳,站直了身子,伸出双臂。但我躲开了拥抱,立刻走出了房间。

    “别了。”我离开他时我的心儿在叫喊。绝望又使我加了一句话:“永别了。”

    ****

    那天晚上我绝没有想到要睡,但我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我在想象中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我梦见自己躺在盖茨黑德的红房子里,夜很黑,我的脑子里印着奇奇怪怪的恐惧。很久以前弄得我昏厥的光,又出现在这情景中,似乎溜上了墙,抖动着停在模糊的天花板中间。我抬头去看,只见屋顶已化解成了云彩,又高又暗。那光线像月亮冲破雾气时照在浓雾上的光。我看着月亮过来——带着奇怪的期待注视着,仿佛某种判决词将要刻写在她圆圆的脸上。她从云层中冲了出来,从来没有什么月亮像她那么穿云破雾的。一只手伸进了她黑色的皱褶,把它挥走。随后碧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而不是月亮了,那人光芒四射的额头倾向东方,盯着我看了又看,并对我的灵魂说起话来,声音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在我耳朵里悄声说:

    “我的女儿,逃离诱惑吧!”

    “母亲,我会的。”

    从恍恍惚惚的睡梦中醒来后我做出了回答。时候依然还是夜间,但七月的夜很短,午夜过后不久,黎明便要到来。“我怎么着手该做的工作都不会嫌早的。”我想。我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衣服,因为除了鞋子我什么也没脱。我知道该在抽屉的哪个角落找到内衣、一个挂件和一只戒指。在找寻这些东西时,我碰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几天前硬要我收下的一串珍珠项链。我把它留在那儿,这不是我的,却属于那位已幻化的梦境中的新娘。我把其余的东西打进一个包裹里。我的钱包,包里还有二十先令(我的全部家产),我把它放进了口袋。我系好草帽,别上披肩,拿了包裹和那双不想穿上的拖鞋,悄悄地出了房间。

    “再见了,善良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溜过她门口时悄声说。“再见了,我可爱的阿黛勒!”我向育儿室瞥了一眼说。已不允许我有进去拥抱她一下的念头了。我得骗过那双很尖的耳朵,她也许此刻正在侧耳细听呢。

    我本打算停也不停就走过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间,但到了他门口,我的心便暂时停止了跳动,我的脚也被迫止步了。那里没有睡意,房中人不安地在墙内打转,我听见他一次又一次叹息着。要是我愿意,房间里有一个我的天堂——暂时的天堂,我只要跨进门去说:

    “罗切斯特先生,我会生生死死爱你,同你相伴。”喜悦的泉水会涌向我嘴边,我想到了这情景。

    那位善良的主人,此刻难以成眠,不耐烦地等待着天明。他会在早上把我叫去,我却已经走了,他会派人找我,而白费工夫。他会觉得自己被抛弃,爱被拒绝了,他会痛苦,也许会变得绝望。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我的手伸向门锁,但又缩了回来,仍旧悄悄地往前走去。

    我忧郁地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知道该做什么,并机械地去做了。我找到了厨房边门的钥匙,还找了一小瓶油和一根羽毛,把钥匙和锁都抹上油。我也弄到了一点水和一些面包,因为也许得长途跋涉,我的体力最近已大伤元气,但千万不能倒下。我没有一丝声响做完了这一切,开了门,走了出去,轻轻地把它关上。黎明在院子里洒下了暗淡的光。大门紧闭着上了锁,但一扇边门只上了门闩。我从这扇门走了出去,随手又把它关上,现在我出了桑菲尔德。

    一英里外田野的那边有一条路,伸向与米尔科特相反的方向。这条路我尽管常常看到,但从来没有走过,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我信步朝那个方向走去。此刻不允许深思熟虑了:不能顾后,甚至也不能瞻前。不能回想过去,也不能展望将来。过去是一页书,那么无比美妙——又是那么极度悲哀,读上一行就会打消我的勇气,摧毁我的精力。而未来是一个可怕的空白,仿佛洪水退去后的世界。

    我沿着田野、篱笆和小路走着,直到太阳升起。我想那是个可爱的夏日清晨,我知道离家时穿的鞋子已很快被露水打湿。但我既没看初升的太阳、微笑的天空,也没看苏醒的大自然。被带往断头台、路见漂亮景色的人,不会有心思去想路上朝他微笑的花朵,而只是想到行刑时的木砧和斧头的利刃,想到身首的分离,想到最终张着大口的墓穴。我想到了令人丧气的逃跑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啊,想起我留下的一切多么令人痛苦!而我又无可奈何。此刻我想起了他——在他的房间里——看着日出,希望我马上会去说,我愿意与他呆着,愿意属于他。我渴望属于他,渴望回去,现在还不算太晚。我能免除他失去我的剧痛。而且可以肯定,我的逃跑还没有被发现。我可以回去,成为他的安慰者——他的骄傲,他的拯救者,免除他的悲苦,也许还有毁灭。啊,我担心他的自暴自弃——远比对自己的更担心,这多么强烈地刺激着我!这是插入我胸膛带倒钩的箭头,我想把它拔出来,它却撕裂着我,而记忆进一步将它往里推去,我疼痛难忍。小鸟在矮树丛和灌木林中开始歌唱。鸟儿忠于它们的伙伴,是爱的标志。而我又是什么呢?在内心的疼痛和狂热地恪守原则的过程中,我讨厌我自己。我没有从自责中找到安慰,甚至从自尊中也找不到它。我已经损害——伤害——离开了我的主人。在我自个儿眼中我也是可憎的。但我不能回去,甚至后退一步。上帝得继续领我向前。至于我自己的意志或良心,充满激情的忧伤已经把一个扼杀,使另一个窒息。我一面在路上孤独地走着,一面嚎啕大哭,越走越快,就像发了狂。一种虚弱从内心开始扩向四肢,攫住了我,我摔了一跤。我在地上躺了一会,把脸埋在潮湿的草地上,我有些担心——或者说是希望——我会死在这儿。但我马上就起来了,先往前爬了一阵,随后再次站了起来——像以往那样急切和坚决地走到了大路上。

    到了那里,我不得不坐到树篱下歇口气。正坐着,我听见了车轮声,看到一辆公共马车向我驶来。我站起来招了招手,车子停了下来。我问车子开往哪里,赶车人说了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名,我确信罗切斯特先生在那里没有亲友。我问出多少钱才肯把我送往那里,他说三十先令。我回答只有二十。他说好吧,勉强算数了。因为车是空的,他又允许我坐在里边。我走进去,关上门,车子便滚滚向前了。

    好心的读者呀,但愿你永远不会感受到过我当时的心情!但愿你两眼永远不会像我那样泪如雨下,淌了那么多灼热揪心的眼泪。愿你永远不必像我当时那么倾吐绝望而痛苦的祈祷,向上天求助。愿你永远不必像我这样担心会给你全身心爱着的人带来灾祸。

    第二章

    两天过去了。夏天的一个傍晚,马车夫让我在一个叫做惠特克劳斯的地方下了车,凭我给的那点钱他已无法再把我往前拉,而在这个世上,我连一个先令也拿不出来了。此刻,马车已驶出一英里,撇下我孤单一人。这时我才发现忘了从马车贮物箱里把包裹拿出来了,我把它放在那儿原本是为了安全,不想就那么留下了,准是留在那儿,而我已经不名一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