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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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逢,

    不是恨晚,

    便是恨早。

    太早遇上你了,

    我还不懂得爱你。

    太早遇上你了,

    我还不懂得珍惜你。

    太早遇上你了,

    我们的世界还有一大段距离,

    需要用时间来拉近。

    太早遇上你了,

    我还有很多梦想要实现,

    你不会理解,

    也不可能接受。

    后来,

    我才觉得遗憾,

    你出现得太早了,

    如果能够晚一点,

    我们的生命都会不同。

    为什么我不晚一点才遇上你?

    1

    作为苏杨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陈小红在苏杨心中的地位显然举足轻重。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16岁的苏杨在一遍遍冲击同样16岁的陈小红时突然听到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爱你”后居然一下子阳痿了。

    此前文学爱好者苏杨曾无数次想象着这个美丽的短语究竟会在什么样的场合下被自己拥有,是在蓝天之下还是在花丛之中?是在阳春三月田野长满油菜花的季节还是在深秋天空中飘满落叶的时令?而世界会不会因为这三个字变得更加和平更加繁荣昌盛呢?这些疑问都曾刺激着苏杨快乐的神经末梢,仿佛这三个字牵引着他一生的幸福和美好,只要一有时间苏杨都会在脑海里反复思考,别人看上去以为他在犯傻,其实他是在快乐、在享受、在暗自高潮。现在这三个字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从自己热恋的对象口中说了出来,那么嘹亮、那么清晰,想忽视都不行,苏杨觉得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原来因为这三个字引发的所有快感荡然无存,所以他很快阳痿了,虽然保持进攻的姿势却无冲刺的实质就愣在空中,苏杨突然觉得很想放声大哭,可他酝酿了好久都没流下眼泪只是紧紧将陈小红拥抱,苏杨把脸埋在陈小红肩头,牙齿轻咬陈小红的白嫩肌肤,全然不顾身下早已筋疲力尽的陈小红被他咬得龇牙咧嘴,苏杨紧紧闭着眼睛拼命对自己说:

    “梦,你刚才听到的只是梦。”

    两人如此摇晃了一阵子,没任何言语,慢慢苏杨就从失落中走了出来并开始享受这种拥抱和安静,苏杨突然明白了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这种感觉真他妈不错。摇了一会儿后苏杨又来了斗志,心想管他妈是梦不是梦,办正事要紧啊!想到这里身下又有了反应,全身又充满了激情,瞄准方向准备继续冲刺,可还没达到目标就听到墙上挂钟发出一记沉闷响声,紧接着是11下同样沉闷的响声,这12声闷响标志着午夜彻底来到,一开始半睁着眼嘴里正哼哼哈嘿的陈小红突然双眼暴张,一下子清醒过来,然后一把推开身上的苏杨,接着一个翻身下了床很快穿上衣服对还保持着进攻姿势的苏杨说:

    “他们打麻将快结束了,我要回去了。”陈小红说完转身就走,那种干净利落的气势犹如一个建筑工人离开工

    地,一点儿留恋之意都没有,陈小红没走几步苏杨叫住了她,苏杨说:“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陈小红显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她皱了下眉头,满脸疑惑问:“你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你刚才说你爱我,是真的吗?”“哦,这个啊。”陈小红脸上出现一抹诡异的笑容,没有回答到底是真是假,只是回到苏杨面前然后蜻蜓点水般吻了下苏杨的前额,接着用足够深沉的口吻说:“你还是小孩子呢,别乱想了,好好睡觉吧。”陈小红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就真的走了,那个花样年华般的夜晚开始呈

    现出另一种斑斓色彩。陈小红走后苏杨父母并没回来,事实上那些中年人的身心完全沉迷在麻将中,如果可以他们很想在牌桌上打三天三夜,打到生命结束为止,他们没意识到自己子女正在进行的行为,就算知道了也肯定无动于衷,因为牌桌上的麻将才是他们的生命。所以那夜苏杨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一些问题。

    陈小红走后苏杨并没起床收拾凌乱战场,他感觉到自己丧失了所有的欲望和能量,于是就那样赤裸着斜躺在床上,犹如一个刚被奸淫的女孩万分沮丧,苏杨满脑子都是陈小红临走前的那句话,任凭他大脑再发达,思维再跳跃,联想再丰富也无法猜出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苏杨思前想后得出的最后结论就是无论如何自己都是真心爱陈小红的,爱,没错,以前对陈小红的爱是发散的、含糊的,现在有了肌肤之亲后就变得很理性也很实在,苏杨觉得自己可以为陈小红付出一切,哪怕是鲜活的生命。苏杨一想到爱情和生命就觉得自己伟大起来,据他所知,古往今来真正能够做到为爱情放弃生命的人并没有几个,现在他苏杨可以做到这一点,显然要比绝大多数人都牛B,完全可以被称为情圣,苏杨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如此愉快了没多久苏杨又暗自神伤起来,苏杨心想自己愿意为陈小红付出生命可她是不是也一样爱自己呢?答案好像很明显,否则何以她会主动跑过来和自己做爱?否则她干吗那么情深意长地说“我爱你”?可她真爱自己吗?苏杨又觉得可疑,并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他都隐约感到刚才那个娇艳的女人其实是一个婊子、一个荡妇、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娃,苏杨又为这个想法悲哀不已。

    苏杨一下子觉得自己离幸福很近一下子又觉得很远,那种感觉让他很受伤。

    苏杨躺在床上受伤了好久,突然揭开被子蹦了起来,那一刻他觉得热血沸腾,浑身都奔腾着灵感想要爆发,苏杨急匆匆地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试图写首诗表达内心的火热,他的笔在纸上急剧游动却没写出任何字符,但他依然孜孜不倦地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杨终于感到累了,于是推开窗户,院子里洒满了月光,十年前的月光是那么寒冷,整个世界远不如现在热闹喧嚣。大院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传来的麻将声和零星的欢声笑语,整个苍穹是那样落寞和陌生。

    2

    那个冬夜后的日子并没有因为那夜的疯狂而有任何改变。寒假剩余的日子里苏杨继续埋头学习埋头做梦,然后静静等待陈小红联系自己,身为男人的他在感情这方面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矜持和懦弱,他完全不敢主动联系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害怕被拒绝,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竖着耳朵躲在家里听外面的动静,苏杨渴望陈小红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微笑,就像那晚一样,可事实总是让他失望,陈小红不但没有再找过苏杨,甚至在院里遇到时也只是默然打声招呼而已,仿佛完全忘记了那夜的点点滴滴和轰轰烈烈。这让苏杨无法接受,每次都难过得想哭,躲在墙角暗自发誓不要再为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心痛,可每次都是没过几分钟又变得柔情似水,并暗暗决定要用更大的能量去爱陈小红。当然再柔情似水苏杨还是不敢约陈小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躲在家里继续偷听陈小红的脚步声,并且祈祷何时上帝能网开一面让陈小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笑

    如花,对他呈现圣洁的裸体,对他轻轻说:“我爱你。”苏杨16岁的那个冬天就在他的祈祷和伤心中悄然而逝,风化成永恒的坐标存留在他的内心深处。冬天过后苏杨开始了百无聊赖的高一下学期,学习压力变得越来越大,日子也越来越无聊,那些可怜的孩子个个变着法子愉悦自己,有人上课傻笑,也有人整夜不睡觉,还有人喜欢在别人都在安静学习时放声尖叫,一种极度烦躁的气息在所有学生中无声无息地弥漫。苏杨心态健康,不会傻笑也不会大叫,只会一个劲儿写诗写小说,把所有激情和压抑都写在纸上,倒也自得其乐。

    陈小红周末偶尔会回Y市,那是苏杨最为快乐的日子,回家后陈小红会约苏杨出去走走,找个恰当的机会和苏杨亲热亲热。陈小红始终不承认自己是苏杨的女友,却总对苏杨说她需要他对她的爱,这句话听起来很拗口,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最起码苏杨听明白了,所以两人在一起时苏杨扮演的角色基本上和男友无关,说好听点儿是情人,说不好听就是性伴侣,苏杨对这点也很明白,所以很多时候苏杨总显得心事重重,性伴侣——苏杨心中一凛,眼泪顿时充塞眼眶,引发一阵酸痛。

    苏杨想过逃避,更想过放弃,经常红着眼睛哀怨无比地对陈小红说:“不爱我,就放了我。”可陈小红并不打算放了他,和苏杨交往很有成就感,她还没玩够。所以她总会说:“爱是自私的,如果你真爱我就请你对我好,如果你真爱我就不要强迫我也一定要去爱你,如果你总是逼我,那么我只能离开。”

    从某个角度而言,十年前陈小红这席话很具杀伤力,不但回绝了别人,又最大限度维护了自己的利益,属于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质,非常无耻,但苏杨就吃这套,只要陈小红不离开自己,苏杨就觉得生活还能继续美好,人生仍然存在希望,苏杨知道陈小红就是他的天他的血他的母亲他的月光女神,无数次苏杨对自己咬牙切齿说:

    “只要你别离开我,我怎么痛苦也值。”

    当然有时陈小红也会温柔无限,特别是每次从苏杨那里得到生理满足时都会对苏杨说:“你真傻,不爱你我能和你睡觉吗?”

    其实爱和睡觉之间并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很多年后苏杨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苏杨知道没有爱两个人也能睡觉,也能性交,也能高潮,可是很多年前苏杨不明白,苏杨想来想去认同了陈小红这句话,苏杨心想无论陈小红是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他都要坚持奉献自己的爱。

    苏杨将这个想法保持了整整一年不动摇,直到高二结束才知道原来自己实在傻得可以,如果说陈小红爱自己那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其实他和陈小红之间根本没什么感情,纯粹就是性伙伴,就这么简单。

    “她会爱我,骗鬼去吧。”一个深夜,苏杨突然从梦中惊醒,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愤愤说出这句话,然后发现自己早已潸然泪下。

    3

    苏杨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和陈小红见面的情景,在自己即将升高三的暑假,作为一名准高三学生苏杨正在学校接受校方强迫的补课,这些可怜的孩子虽然满腹怨言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候校长他妈,然后耷拉着脑袋去上课。

    记忆中那个暑假的白天总是那么冗长沉闷,天气炎热外加世态炎凉。一天中午苏杨吃完午饭后跑到教室,准备把上午数学老师布置的习题做完,一到教室发现教室坐满了人,个个瞪红眼睛唧唧复唧唧在努力学习,顿时感到压力骤增,心中涌上负罪感,赶紧坐到座位上做题赎罪。苏杨埋头做了两道计算题后眼皮沉重、头脑发晕,强行抵制无效后终于趴在桌上美美睡了过去,没过多久就听到教室里的男生们发出阵阵欢呼,中间还夹杂着淫笑,几个男生放声大叫:“美女啊美女!”苏杨一听美女来了精神,抬头朝门口看去,就看到门口还真站着一美女,美女身穿绿色吊带衫,一对丰硕的乳房在狭窄的抹胸下呼之欲出,下身的紧身裤将丰满的部位衬托得异常显眼。因为美女的出现,班里所有昏昏欲睡的男性个个睡意全无,全都流着口水暗自惊叹是不是上帝看到自己学习累了就派一美女来伺候自己?而所有女生看到陈小红的打扮顿时自卑得不行,一个个恨不得把美女那件风骚的小吊带抢过来套在自己身上。

    苏杨看到美女的第一反应就是流着口水淫笑着跟在人群中一起起哄,苏杨的第二反应是这个美女怎么那么像陈小红呢,苏杨最后的反应是:玩笑开大了吧,这他妈的不是陈小红是谁?她来这里干吗?

    陈小红站在门口,探头对教室里的人扫视,最后对苏杨招了招手,表明她要寻找的目标叫苏杨,接着苏杨就犹如一具中风的僵尸不由自主地走出教室,刚走到门口教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不管男女个个发疯似的鼓掌,麻秆等人更是动物一样嗥叫起来。所有人都认定这个美女就是苏杨的女朋友,所有人都觉得在他们眼中一个犹如白痴的家伙能找到这样的性感女人绝对值得大肆渲染,而能在高中最后一年那种恶劣环境下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更是值得崇敬。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心态,事实上这些因过度学习而心理扭曲的家伙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的快乐就会犹如核反应一样爆发。

    苏杨在掌声和嗥叫声中获得充分的满足感,当然更加满足的还是陈小红,她知道这些人如此疯狂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给这帮傻B继续制造快感,陈小红没等苏杨走出教室就上前挽住苏杨的胳膊,很是亲热地对苏杨发嗲:

    “你们班的同学怎么那么傻的啦?”

    苏杨把陈小红拉到教学楼后的空地上,埋怨陈小红怎么不事先通知他一声好让他打扮打扮,苏杨一个劲儿地解释说现在自己这种落魄的气质邋遢的外表绝非他真实面目,他每天其实都会洗脸两天刷牙一次平均一个月肯定能洗一次澡总之他其实非常干净。苏杨废了半天话后才问陈小红突然来找他干吗,陈小红说:“我想你了,想让你陪我出去逛逛,到哪儿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杨斗争了一秒后决定下午旷课陪陈小红,苏杨乐滋滋地说:“当然愿意啦,我们现在学习特轻松,一天到晚没啥事,我正闲得慌呢。”

    那个下午两人手拉手肩并肩到处游荡,出现在Y市每一个开放的公园和游乐场,陈小红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为温柔,不但不停地对苏杨发嗲撒娇,而且紧紧拉着苏杨的手死活都不肯松开,一向被虐待惯了的苏杨显然承受不了这种礼遇,只觉得大脑眩晕双眼发花,渴盼了多日的幸福居然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苏杨把自己所能表达的一切甜言蜜语都用来赞美陈小红,而先前所有的痛和郁闷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美好的下午苏杨充分享受到爱情的甜蜜,苏杨强烈渴望天永远不要暗下来他们永远不要回去,为此他可以放弃父母,放弃高考,放弃尊严和呼吸。没错,那个下午苏杨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很可笑。

    那天两人一直逛到暮色四合才坐车回去,天热得厉害,车上人人都伸长脖子在冷气口下吹冷气,苏杨紧紧攥着陈小红的手,一路无语,陈小红看上去有点儿疲惫,也不顾苏杨身上的汗臭味是否熏鼻就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公车晃晃悠悠行驶着,没过多久就到站了,苏杨心中突然又悲伤起来,他知道这个下午所有的幸福并不能延续到明天,更不要说永远,所有的快乐均犹如那个冬夜的激情一样只存在于消失的刚才,这是残酷的,也是无奈的,只是苏杨不会再像一年前那样还对陈小红充满希冀,他无力争取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回忆这消失的美丽然后忧伤此刻的心情。但是苏杨不想就这样无言告别,一如那个冬夜在陈小红离开时那么无助,他想证明点儿什么,作为所有即将风干的情感的纪念碑。就在车快到站时苏杨突然把嘴凑到陈小红耳边说:

    “问你件事。”

    “你问好了。”

    “你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裤啊?”

    陈小红抬起头,瞟了苏杨一眼,表情平淡,分辨不出是喜是忧,接着又环顾四周,发现车上人东倒西歪根本没人注意他们,于是悄悄伸手把紧身牛仔裤拉链拉开。

    陈小红嘴角飘着诡异的笑容,对苏杨说:

    “看到了吗?”

    “看到了。”苏杨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如释重负,“很清楚。”

    陈小红将头重新靠在苏杨肩膀上。车子继续颠簸向前,车厢前端液晶显示屏显示再过一站,他们就得下车了。

    很多年后,当苏杨回忆起陈小红时,他唯一还能清晰记得的便是在公车上陈小红把内裤掏出来给他看的场景。很多年后苏杨非常成熟,成熟到可以用无耻形容,他已悉数忘记那场漫长的暗恋带给他的伤痛,只会用一种调侃的口气对他后来的朋友说:

    “真想不到,她就掏出来了。”

    4

    千算万算也没人算得到李庄明竟是他们屋六人中第一个谈恋爱的,比大流氓马平志还早两个星期。

    在经过为期三年的青春压抑后,一般人早就丧失了恋爱的能力,光剩下恋爱的冲动,虽然上了大学,警报解除,可以自由恋爱甚至自由做爱,但却因做惯了奴隶,所以很是不能适应自由生活,总觉得它不真实,充满陷阱和洪水猛兽。

    这道理就好比把你关在黑暗的房子里关上三年再放出来,你就无法习惯光明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讲,第一个谈恋爱的人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极为类似,具有很大的可比性,不仅是向导,更是灯塔,是别人争先效仿的劳动模范,值得尊敬。

    关于爱情,在刚进校的一次睡前卧谈会上,六个小伙子都抒发过懵懂情怀。

    大色狼马平志第一个发言,马平志说他大学里要谈100个女朋友,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泡妞事业。

    苏杨第二个发言,苏杨说他想找个老实姑娘,漂亮不漂亮不重要,但一定要解风情,能谈多久也不重要,只要在一起大家开心,末了还文绉绉地来了句:“我知道这样的女孩很难找。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接着发言的是张胜利,张胜利坦然自若地说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在大学里谈恋爱,因为谈恋爱又花钱又浪费精力,还不如打麻将有意思呢。第四个发言的是福建人刘义军,刘义军咂咂嘴,喷出一口浓郁的臭气,乐呵呵地说他做梦都想找个胖女人做老婆,因为胖女人摸上去有肉,会很爽,而且不容易生病,谈了不操心。

    第五个发言的是重庆人石涛,石涛个子只有一米六,平时很自卑,只见他嚅动了半天嘴唇都没有发出声响,继而长叹一口气,无比悲哀地说:“我矮,又没钱,估计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了,大学里谈恋爱?太奢侈了吧!”

    李庄明最后一个发言,在听了前面几个哥们儿的畅想后,李庄明突然一脸严肃地训斥众人:“大学谈恋爱,肤浅,父母花血汗钱把你们送过来就是谈恋爱吗?不是,是读书,是上进,你们的,明白?”

    那时几个人还不熟,李庄明的发言震惊四座,立即引起公愤,马平志更是从床上蹦起来准备和李庄明格斗,幸好苏杨眼疾手快,拉住行凶分子,及时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马平志在苏杨怀里像猴子一样挣扎,兰花指伸到李庄明脸上大骂:“孙子,我抽死你,让你丫放屁!”李庄明虽惊吓过度,但嘴上依然坚强:“你打,有种对这里打。”李庄明撅起肥嘟嘟的左脸:“打能打出真理吗?你少吹了,还谈100个呢?无耻,你倒是谈一个给我看?”

    苏杨实在看不过李庄明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德行,就冲他骂了一句:“少说两句死不了你,人家爱谈多少关你屁事,有本事你别谈。”没想到李庄明一听这话,立即右手指天,恶狠狠地发誓道:“不谈就不谈,打死我都不谈,我要在大学里谈恋爱就是你们孙子。”

    一场格斗风波很快因这个誓言宣告流产,两个猛男又互相问候了一会儿对方母亲,然后很快进入梦乡。说梦话的开始说梦话,磨牙的开始磨牙,有夜游嗜好的朋友也开始精神抖擞地下床活动筋骨,宿舍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那时大家都那么年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微不足道。

    5

    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第三天晚上,打死都不谈恋爱的李庄明就遇到了张楚红,并与之很快坠入爱河,彻底忘记了那晚自己冒生命危险立下的誓言,光荣地成为了别人的大孙子。

    那还是2000年的秋天,上海的秋天总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空气中都充满爱的细胞。入校没几天的李庄明早就向世人表明了他的特立独行,几乎所有刚进大学的人都成天疯玩嘻嘻哈哈,除了对付一下每天少得可怜的几节课,其他时间都在寻欢作乐。可李庄明却表现出疯狂的求知欲,每天雷打不动地到自修室从七点自习到凌晨一点,等学校保安熄灯关门后才唱着歌拎着水壶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到操场跑5000米,然后到食堂买两个包子,一碗稀饭,痛痛快快吃完后回宿舍梳洗一下再和其他人一起上课,充实得要命。

    第一学期没开几门课,基本上就没作业,老师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讨教问题都不能。很快李庄明就发现这些课程远不能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没课可上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于是决定报几门选修课,再三研究后,报了中文系的《文字史》、哲学系的《资本论》、历史系的《隋唐史》,还有一门世界经济系的《国际营销学》,这样基本确保每天都有八节课的学习量,李庄明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因为他终于有事做了,然后每天像赶场一样从这幢教学楼奔到另一幢教学楼,胳膊里最起码夹十本书,还一脸幸福状,别人看得目瞪口呆,没几天整个男生楼都知道新闻系出了个疯子。

    《国际营销学》被安排在每周三晚八点,差不多有七八十个同学上课,教室小得要命,每次上这门课都像打仗,提前五个小时就有人占位置,坐不到前五排基本看不到黑板上写什么东西。周三是李庄明最忙的一天,从早到晚要上十节课,因此没空提前占位,每次只能坐最后一排,耷拉着脑袋瞅着黑板,可恨的是讲这课的老头是个娘娘腔,声音只在一米范围内有效传播,用扩音器都没用,每次都听得李庄明七窍生烟,恨不得上去把这个娘娘腔的头捻下来塞到裤裆里。

    2000年10月的一个星期三,李庄明晚饭没顾上吃就奔到教室占位,一进门发现第三排靠过道处居然还有两个空位,顿时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发财了,发财了!”赶紧冲过去把书齐刷刷地摊到上面,然后从怀里掏出根火腿肠,就着带来的白开水,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

    没过多久教室里同学多了起来,都在疯狂地找座位,一片乱哄哄的景象,男男女女异口同声用脏话问候学校领导给他们安排这种烂教室,李庄明吃完火腿肠心情好得很,趴在桌上边打饱嗝边看书,有人过来问他旁边的位置有没有人,他头也不抬只顾拼命点头,跟得了打摆子病一样,然后心想:老子辛辛苦苦占来的位置,凭什么给你?

    第一节下课后,李庄明到厕所小便,因害怕位置被别人抢去,尿撒了一半就赶了回去,继续趴在桌上打盹儿,结果刚闭上眼就感到面前一阵强烈的风吹过,而且是香风,风势强劲,打在脸上生疼,李庄明赶紧抬头,见一背着双肩包的女孩正飞奔过来,跑到自己面前一个急刹车,然后喘着粗气,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瞅了半天后对李庄明说:“哎,同学,你旁边的位置有人吗?”

    “有人!”李庄明一边打摆子一样拼命点头一边下意识地看了女孩一眼,然后低下头慵懒地说。不懂怜香惜玉向来是他的强项,莫要说是一般女孩,就算林青霞过来,他还是会说有人。

    女孩一听李庄明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什么有人,不明明是空的吗?人在哪里?”

    “去上厕所了,马上回来。”李庄明第一次对异性撒这么长的谎,脸有点儿发烫。

    女孩立即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李庄明,像审视敌特一样威风凛凛,在女孩的逼视下李庄明越来越心虚,只得又把脸搁到桌上,让木头带走一点儿温度。

    女孩站在原地瞅了三秒钟,突然气鼓鼓地对李庄明说:“让开,我要进去!”然后也不管李庄明有什么反应,强行挤了进去,然后把桌上的书一把扔到抽屉里,从自己包里掏出书放了上去。

    “哇,这也可以!”李庄明看得眼睛都直了,脑袋一下抬到半空中,张着嘴说,“同学,你也太猛了吧?”李庄明满脸认真,表情活像周星驰。

    “这有什么,大不了那人过来我和他吵一架就是了,他要不服气打架也可以啊,群殴单挑我都无所谓,谁让他去厕所那么久的,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掉里面了?再说了,他要不乐意,就去找学校啊,这可不能怨我,我们都是受害人!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你说这学校缺德不缺德?我们交了那么多钱,连个大教室都没有,什么破玩意儿,还重点大学呢,真他妈操蛋……喂!我说你别老看着我好不好,信不信我揍你啊?别以为你是男的我就不敢动手,我一拳头打过去你就得躺在地上信不信?”

    这个女孩就是张楚红,一个不折不扣的北京太妹,一个热衷于骂人、打架、喝酒、抽烟、旷课、醉生梦死的女人,鬼晓得当年她是怎么以全校第一名的身份光荣考进F大的,反正自打她考上F大后,全校99.9%的人都认定我国的高考制度非常不合理,并且翘首盼望这个女魔头会在大学里闹出什么事来。到了F大后,张楚红的行为收敛了很多,两个月来,除了抽了一个爱用别人洗衣粉的山东女生两耳光,踢了三脚班上一个和女孩说话时手脚不干净的辽宁男生外,基本上没犯过什么恶行。而自打认识李庄明后,这个女人的身份就变得复杂起来,她是李庄明的第一位女朋友,也是李庄明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还是李庄明的第一个性爱对象,更是伤害李庄明最深的仇人……

    6

    N天以后,李庄明和张楚红成了F大一对最不可思议的恋人,回忆起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两人都会感到很快乐。张楚红一再强调自己其实很温柔,那天让李庄明看到她的怒容,只是因为她没有座位上课,她是那么爱好学习所以情不自禁动了怒。李庄明说其实你根本不要解释,因为你发火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可怕,相反还很可爱。

    “可爱你明白吗?”李庄明用手把自己的嘴拉得老大,然后伸出血红的舌头,眼珠子一翻,扮了个鬼脸,“看,这就叫可爱,你就是这么可爱!”

    张楚红在李庄明脸上“吧嗒”亲了一下,然后把头埋在李庄明胸膛上,手紧紧搂着他充满脂肪的肚子,暗自感慨:“你这个呆子,我怎么就喜欢你呢!”

    我怎么就喜欢你呢?偶尔夜深人静时,张楚红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然后很快给出N个答案,诸如此人好学上进,放荡不羁,大智若愚,有正义感,生活态度积极,看似白痴,其实连白痴都不如……“放眼整个F大,还有比他更怪的吗?”

    确实没有人比李庄明更怪的了,这个人可以一个星期就把英语四级单词全部背完,然后考了三次才勉强通过;这个人说他精通老庄思想,洞悉康德的“二律背反”和尼采的超人哲学,可说出话来总一惊一乍跟农民似的;这个人还说他尊重女性,热爱贞节绝不会在婚前发生性行为,可和张楚红谈了没一星期,就匆匆结束了自己的处男生涯;还是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女人如衣裳,想穿就穿,想脱就脱,男人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却在张楚红离开他时痛哭流涕,说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然后不顾一切地要去跳黄浦江。

    现在还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10月的那个晚上,张楚红在李庄明身边坐定后就开始抱怨,先是骂学校然后骂老师,最后实在没东西骂了就骂上海人。

    李庄明很耐心地听张楚红抱怨,认真的态度让张楚红都无法接受,最后情不自禁问了句:“同学,你听得那么投入干吗?我讲得很有趣吗?”“是啊,太吸引人了。”李庄明忙点点头。“操!”张楚红拍了拍李庄明的肩膀,“我怎么都觉得你有点儿不一

    样!哪系的?”“新闻。”“新闻系的人都变态,对不对?”张楚红很豪迈。“差不多吧,在某个时刻我也这样认为。”“真费劲,说话跟古人似的!”张楚红白了李庄明一眼。“想不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李庄明捅了捅张楚红,笑嘻嘻地问。“你不是新闻系的吗?还有什么真实身份?”“实不相瞒,其实我是一个作家,一个先锋作家,一个心忧天下的作家,一个以后现代意识流为主要创作手法的作家。”李庄明很认真地对张楚红

    说,“你,明白吗?”“哈哈,我明白啦。”张楚红哈哈大笑。“呵呵,明白就好。”李庄明跟着乐起来。“我明白了——原来你不但是变态,还是个白痴!”张楚红脸色突然一变,然后把头转了过去,再也不理会李庄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