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骨扇忆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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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你想去看他?”风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十五,“难道你还想让他体内魔性苏醒?那日他回来,差点被魔吞噬。用了两日在得以控制。”

    人鬼不如……

    十五突然紧紧抱住风尽,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根本不在乎莲绛的死活,可为何却要善意提醒我远离他?我虽然不知道你目的何在,但是如果莲绛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晰,字字带着浓烈的杀气。

    这不是警告!而是誓言!

    “我在乎莲绛的死活。”他亦反手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却难得一份认真,“莲绛死了,我这一辈子追求都再无意义。”

    “最好如此!”

    许久,风尽松开了她,低笑道:“你可以放开我了,他已经走了。”

    十五收回手,看向走廊的尽头,莲绛果然离开了。

    他打量着她的侧脸,这张脸,是他亲手挑选的,清秀纯良,谈不上美貌甚至比起她原本的容颜,犹若尘埃。

    可偏偏,这张脸下的傲骨去如罂粟一样吸引着莲绛。

    “我原本真以为你无心便无情。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要在乎莲绛。”

    十五目光落回他脸上,眼底充满厌恶。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昵拥抱吧。”风尽笑容逾深。

    “那又怎样?”

    “难道你不感谢我配合你演一出戏来骗莲绛?”刚刚莲绛突然出现,若非他,怎么能演得天衣无缝。

    “如何感谢你?杀你的时候,给你痛快?”

    “你真的不讨喜。”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体内仍旧留有淤血,“难怪八年前秋夜一澈会舍你而要碧萝。也不知道莲绛到底喜欢你哪点。”

    “因为,莲绛不像你们那样庸俗。”她毫不手软地还击。

    他一愣,到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呆愣的女子何时变得口齿伶俐起来。

    “还有,离我远点。”她丢下一句,满脸厌恶地离开。

    风尽瞪着十五的背影,只觉得这女人,真的让人讨厌。

    和几月前在长生楼一样,应该是比之前还令人厌烦。

    胸口莫名其妙堵得慌,风尽回到自己的别院,却看到莲绛穿着黑袍坐在走廊上,袍子上绣着金色的地涌番莲,看起来妖邪而诡异。

    他懒懒地靠在柱子上,左手骷髅头,右手荧光。

    那光如萤火半大小,泛着绿色的光泽,随即在他把玩中慢慢变大,而光芒亦炽烈起来,仿似天幕里坠落的月亮。

    风尽看得正入神,莲绛突然回头,那碧色的眼底折射出可怕的杀意,随即他右手往前一推。

    那荧光竟然化成光波,如浪奔涌像风尽。

    风尽掠身后退,在那凌厉光波要近身之时,莲绛张开的手指突然收起,那光随着他动作,竟然回收而去,最后化成点点萤火,又消失在了他手里。

    自己毫发无损!

    风尽竭力保持镇定,抬步往前走,震惊地发现,那光波所过的地方,所有植物甚至于石雕都被横切成两段。

    如果莲绛刚刚没有收手,自己已经被那光拦腰斩断了!

    “你再用我的身份接近她,或则碰她,我绝不再顾及血脉亲情。”莲张冰冷地警告道。

    “你的身份?莲绛,我才是风尽。”

    在催动了魔性之后,整双眼睛都成诡异的深碧色,莲绛低头看着手里的骷髅头,“从今日起,我才是风尽。”霸道的语气,不容丝毫忤逆。

    风尽默然不语,哪知莲绛突然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悠长的走廊里,他长发披肩,面容妖媚,黑袍肆意,金色地涌金莲张扬,在衬着那双诡异纯碧色双眸,此时的他,如忘川河河底破水而出的魔鬼,阴森恐怖。

    他停到身前,目光扫过风尽苍白泛青的脸,冷冷道:“你要什么?”

    “嗯?”

    “替我换上你的脸。你要什么?”

    “你……”风尽心底涌出一丝害意,声音几乎在颤抖,“你要换脸?”

    “从今以后,我做风尽,你做莲绛。”

    “你真疯了吗?”

    风尽出生之日便认得莲绛,甚至忆事以来,第一个能记住的便是眼前这张风华绝代脸。

    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女人,竟要求换脸,竟真的要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皮囊下。

    “人鬼不如,这不是当日你安排十五出现在我面前,希望我得到的诅咒?怎么,害怕了?”

    他眼瞳依旧一片碧色,却沉淀着百年沧桑。

    风尽一时哑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他想要的,此时莲绛还给不起。

    “换脸的话,至少三个月你见不到那个女人,难道,你希望三个月不见她?”

    莲绛悲凉地看向十五寝宫所在方向,三月?哪怕三日他都坚持不了,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看她,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刚刚又去偷偷找她。

    风尽心中暗叹,莲绛,为了一个无心的女人,你竟然甘愿下作到这个地步么。

    为情医生所困,情,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十五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月光,一遍遍擦拭。

    这月光是师父最心爱之物,可为何会变成锁链,随她入棺?

    而为何,她明明在大燕,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南疆坟场?

    这些都只是巧合?月光荡漾着冷噤的光,将十五的脸照得苍白阴森,这是她重新入世后,第一次思考除了如何复仇之外的其他问题?

    可显然的,以上问题,谁能给她答案。

    十五收起剑,脑子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防风。

    十五推门而出,整个人僵在门口,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

    他到底还是来了……青丝凌乱,虽然戴着面纱,仍难掩憔悴,整个人立在走廊下,浑身都透着颓废和萧索。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而十五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这个样子,怕又是同那晚一样,在外面站了很久。

    “怎么还不去睡?刚刚不说累了吗?”

    她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

    他唇边苦涩一动,走到她跟前,仅半步之遥。

    可是,她的半步,是他的天涯。

    “抱抱我……”他声音无力而悲伤,甚至带了几分乞求,“像刚刚那样,抱我。”

    十五想起刚刚她回来碰到风尽,两人合伙演的那场戏,他果然都看在了眼底。

    可都这样了,莲绛,你为何都不知难而退。

    你方不知,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便是情爱二字。

    “抱我。”

    他声音很轻,如溺水者的呼救。

    十五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上前伸手将他抱住,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他周身冰凉,十五手臂稍稍用力,尽量给他温暖。

    可十五却比谁都清楚,她能给他一时,却不能给他一世。

    “原来……是这样的。”他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十五刚刚就是这样抱风尽的——眷恋而温暖。

    他身体僵直在那儿,任由她抱着,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两个人倒影在地上的身形拉得很长。

    十五看着那影子,眼瞳一缩。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靠得太近,还是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起来,像一个兀自而立的孤单身影。

    他们其中一人,似乎没有影子?

    正在十五疑惑之际,他已经放开她转身消失在走廊里。

    十五腰中月光森然出鞘,腾空回身一斩,一条沟轰然而现,扬起的尘埃迷了她的双眼。

    半跪在地上,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第一次在复仇之路开始迷茫。

    合欢宴意为团圆宴,亦就是如今的除夕,守在长安的亲王今日都会携带家眷入宫,而如今在京都的只有秋夜一澈还有那逍遥王爷,不过,前几日燕城亦说一直守在大漠一带的七王爷奉命回京,已于昨晚到达长安。

    琼楼水榭台上,歌伶门正在唱歌,丝竹笙笙,一片喜庆。

    逍遥王,七王爷早早到落座,随即是睿亲王府的家眷。

    今日的秋夜一澈穿着宝蓝色的华服,腰间陪着当年送给胭脂浓那块碧玉,长发如墨,气宇轩昂质,不管何时,他身上都不见丝毫狼狈,一身皇族凛然气质。

    而他身后跟着的是雍容华贵的碧萝,今日的碧萝盛装出席,容貌艳丽,丝毫没有流产后的病态,反而举手投足都带着勾人的妖娆。

    她杏眼轻扫,款款坐在秋夜一澈身边。

    秋夜一澈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裙,眉目清丽的流水,另一个则是淡妆点缀,容貌略显苍白的尚秋水。

    皇权明争暗斗,可家宴上,一群人毫无芥蒂的侃侃而谈。

    正相谈甚欢,不远处传来一个爽朗声音,“睿亲王真的好艳福啊,身边何时多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子。”

    众人循声音看去,看着燕城亦身穿银白色金丝流云华服走过来,他面色已不见当然的苍白,一双眼底透着精锐完全没有重病多年的迹象。

    他走出来的瞬间,四下悄然无声。这可以算得上是燕城亦上次昏迷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侃侃而谈的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燕城亦,旁边碧萝面色顿时铁青,连尚秋水都出现了几丝慌乱。

    碧萝和尚秋水完全不知十五偷盗百味草还有风尽来到大燕皇宫之事,因为看到燕城亦活生生地出现,表情都如活见鬼。

    秋夜一澈虽然有心理准备,看到容光焕发的燕城亦也大吃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上,您看,您都把睿亲王给吓着了。”

    一个清丽声音轻柔传来,众人反应过来时,发现燕城亦旁边身后已经走来一个女子。

    看到那女子,逍遥王下意识地捂住裤裆,面色警惕,而秋夜一澈眉间的震惊在落在出来的那女子身上时,瞬间变成了恍惚。

    那女子身着白色披风,戴着紫色名贵貂领,眉目十分清秀,皮肤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缓缓而来,周身透着一股孤远而朦胧的气质。

    那人正是十五,她身后跟着三娘和小鱼儿。

    合欢宴中几位王爷都带了各自的正妃侧妃,女眷们都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打量这个传说中有几分神似当年胭脂王妃的女子。

    可见十五眉目清秀配不上倾国倾城之色时,都露出不屑笑容。

    那隐含的笑容在女眷中纷纷传染开,甚至有人开始低语讨论起来,声音不大,可场上人人可见。

    十五站在场中,双眼缓缓扫过众人,那漆黑的双瞳却似天神一般带着俯瞰人世的睥睨,冷厉而寒冷。刹那间,众女眷的笑容在她冷漠的眉眼中凝固,纷纷垂下头,竟不敢再抬头观望。连那台上的丝竹笙歌都慢慢安静下来,整个琼楼台一片死寂。

    “参见皇上,容月夫人。”

    刚回京的七王爷到底先反应过来,众人忙慌跪在地上,秋夜一澈倾身碧萝亦带着不甘的神情跪下,叩拜声此起彼伏。

    十五仍旧俯瞰跪下的众人,眉眼淡漠疏离,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她才转头含笑看着燕城亦,“皇上,既是家宴,这些礼仪免了吧。”

    “皇后说得对。”燕城亦点头笑着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天寒地冻,合欢宴又设在琼楼太处,好几个嘲笑十五的女眷若非旁人扶住几乎站不起来。心中哪里不知道,刚才跪罚是在警告她们方才的不敬。

    众人站在座位上,待燕城亦和十五落座之后,才敢坐下。

    “四弟,你府中何时新纳了侧妃,怎么也不和朕说说?”

    燕城亦看着秋夜一澈身后的流水和尚秋水,笑着询问。

    他话刚刚落,碧萝立马就变了脸色。本来今日是家宴席,尚秋水出现是她故意安排来刺激十五,可没想到出门时,竟然看到流水也在秋夜一澈身边。

    上次给流水中蛊毒,却到底是被秋夜一澈知道,碧萝被责骂一番,只得隐忍让流水入宫。

    可一听燕城亦这话,她心里就当即就像打翻了醋坛。

    更让她不满的是十五的表情。

    十五明明看到了尚秋水,可是,却没有碧萝预想的那样震惊,反而挂着一副孤高在上的姿态。

    在碧萝看来,尚秋水的出现按理应该让十五马上疯掉。

    “皇上您说笑了,她们两位都是王府的歌姬,特此带来为合欢宴助兴的。”

    碧萝接口,却时刻观察十五的表情览。

    “贤妃想的还真是周到。前些日子听说贤妃身子不适,今日看来起色似乎恢复了很多。”

    十五抬眸,目光却落在碧萝的小腹上。

    碧萝只觉得腹部剧痛,想及无辜死去的孩子,心中恨意翻滚,恨不得此时就将十五碎尸万段。

    “有劳容月夫人记挂了。”

    “若是哪里不适,贤妃尽管开口,南宫世家医承百年,定为能贤妃分忧解难。”

    “听说近日宫中来了一名鬼医,名为风尽,不知在何处?”

    风尽入宫之后,秋夜一澈曾多次拜访却无果,最终燕城亦决定在让他出现在合欢宴上。

    秋夜一澈看着十五,插话问道。

    “哟,睿亲王倒是挂念我?”

    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宫女引领下,那人身穿黑色绣地涌金番莲,青丝如墨肆意的披泄在腰间,合着那些番莲,不见其容颜,却已感到所来之人气质狂魅张扬。

    是一张清俊的容颜,可一双黑色的眼眸却说不尽的幽森,那比女子还卷翘的睫毛又透着几分妖媚和诡异。

    他目光扫过碧萝,落在秋夜一澈面上,冷哼,“那日你我在宫中初次见面,竟把险些把我推入太液池。我这人呢,向来就记仇,所以啊,你想我替你那贤妃治不孕不育啊,没门!”

    他口气十分狂傲,说罢,拂袖直接坐在了十五身边的座位上。

    这下,四周都出现了死寂般的尴尬,那碧萝浑身直抖,险些没有控制住冲过来。

    家宴女眷胜多,一听这话,都纷纷将目光投向碧萝。

    众人都知道上次落水,容月夫人感染风寒卧病几日,而碧萝不幸流产。至于她不孕之事,除王府众人,自是无人知晓。

    偏偏他这么一说,恐怕明日整个长安都会传开来——贤妃终生不孕。

    再一次将这个过门就没有安生的贤妃推上风口浪尖。

    秋夜一澈面色阴郁,“风大人我们并无渊源,我何故推你入太液池。”

    “我还想知道呢。”他用颇不耐烦的口气打断秋夜一澈。

    “这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燕城亦笑着调解,他口气并无责怪之意,秋夜一澈到底贵为臣子也得忍了下来。

    心中却疑惑地打量着莲绛,总觉得这人说话的口气似乎在哪里听过。

    莲绛冷哼几声,低头逗弄小鱼儿,秋夜一澈不禁地看向十五,发现她出现之后,就未曾看过他一样。

    那日她抽了他两耳光之后,这么长的时间,都未曾有任何照面和交集。

    失落带着焦虑莫名涌上心头,他强忍着要收回目光却发现十五突然转头看向旁边的黑袍男子。

    那目光十分柔和,那成日抿着的唇也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柔和的目光让秋夜一澈愣住,一时间,九年前那些片段涌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