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司马煜异常悲愤。

    他连表白都没来得及,卫琅这就要下聘了!

    他闯进屋里,看卫琅就要抓起人家姑娘的手,强把玉佩塞进去,立刻三两步冲上前,一把就夺了过来。然后狠狠的摔在地上。

    那玉佩结实得很,在屋里弹了几弹都没有碎。铺地的青砖是吴郡所出,取最细腻的太湖泥烧制而成,敲之渊渊,有金石声。这一阵乱弹后,屋里满是余韵回响,别样寂静。

    从卫琅下聘到司马煜闯进来,这太神展开了,谁都没反应过来,都一脸茫然的杵着。只司马煜一个人折腾。

    司马煜摔了玉佩,便抬头看阿狸。

    那双凤眼仿佛被水冲过,又隐约有火焰翻腾,漆黑、清亮,明光泫然。阿狸目光与他对上,竟一时辨不出,他眼睛里的是委屈还是愤怒。

    她只是猝不及防——那少年初成,虽仍是稚嫩着,却依稀可见日后的轮廓。

    阿狸瞧见他眸中倒影,一时脑中万籁俱寂,她仿佛又远远的瞧见司马煜在漫天飞雪里向她走过来。只觉心口被狠撞一下,目光便再不能逃开。

    她下意识去拉左佳思,拉住了,才仿佛寻到足够坚定的理由一般。从那幻觉里回神来,垂眸避让到一旁。

    司马煜还等着阿狸说什么,就见她一脸“惹不起我还躲不起?”的表情。一腔委屈霎时全部喷涌而出。

    ——都是卫阿丑的错!

    他回头狠瞪卫琅,卫琅莫名其妙被夺了聘礼,又摔又砸的,也在气头上呢,就翻了给白眼还他。

    人这个时候是最禁不住挑衅的。司马煜扑上去就要揍他。

    卫琅是能吃亏的人吗?

    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一个“怕”字,又一向都是个脑中电光一闪,手上立刻就雷鸣万钧的行动派。自然抬手就还。司马煜从小到大,虽折腾过不少人,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还手的。疼的懵了一会儿,越发来劲。

    两个人迅速就扭成一团。

    阿狸:……

    王琰忙伸了手臂来推她,已经羞愧得无颜看她了。只是催,“阿姊,你不是要去见阿娘吗?赶紧去吧。这边有我和阿胡在呢。”

    阿狸下意识便瞟谢涟一眼,见他见怪不怪,淡然旁观的模样,心里竟有些无奈的好笑。

    ——这三个人,是能一起穿着女装,被满营官兵绕着钟山狂追不舍的铁交情。

    她倒不担心事情闹大了。

    毕竟,司马煜他也不是旁的太子。

    阿狸拉了左佳思的手,小声道:“咱们走吧。”

    将出院子了,左佳思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回头去望,“他们不要紧吗?”

    阿狸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紧。”

    自己人关起门来打架,当然不要紧。不过院子里也还有些外人。卫琅、司马煜都带了侍从。只是他们都受不得拘束,便不准这些人进屋伺候。此刻这些人听到书房里有动静,都迟疑的张望着,拿不准该不该进去看看。

    ——让这些人看见,只怕又要生口舌是非。

    阿狸便回头吩咐身后跟着的丫鬟,“天冷,让他们进屋去候着吧。上一桌酒菜,不要怠慢了。”

    她身边的大丫头做事最麻利妥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很快便叫了王琰身边的小厮来。七说八劝的,将院子里的侍从尽数哄到厢房去歇着,又端上了煨得热热的糯米酒。

    阿狸将院子里安排好了,再回头看一眼书房。

    日光明耀,翠竹白雪掩着窗格。那些少年们的剪影不时映上去,鲜活又恣意。

    阿狸望着,心里一时竟有些惆怅。

    屋子里,谢涟看火候差不多了,就上前劝架。

    卫琅是自己一身湿,就必然要把别人也拉下水的,见谢涟好整以暇的过来,可自己手上撕着司马煜的胳膊,脚下还要绊着他,实在腾不出来。不由恨得咬牙。

    谢涟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他想保持淡定,但向卫琅耀武扬威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他就在一旁站着多看了一会儿。

    ——这个孩子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心性还在。不然跟卫琅、司马煜两个也玩不到一处去。

    四个人里,只有王琰一个人是真心着急。

    “阿胡你架住阿丑,我拉着阿尨。”他见谢涟终于肯上前帮忙了,感动得都想去烧一炷高香。

    这拉架也讲究技巧。不然两个人打得热火朝天呢,你忽然圈住了一个,这不是让他给人当活靶子吗?所以谢涟不动,王琰就只能磨破嘴皮子绕来绕去的跟这两个人讲道理。也就他心眼实诚,人又最小,三个人习惯性的让着他。不然他这么拉仇恨,打得上瘾的两个人很可能要一齐调转枪头,先把他处理了再说。

    谢涟就默不作声的,从后面牢牢的架住了卫琅。王琰人小,费了些力气才拉住司马煜。

    两个人上身被制住,脚下还在乱踢。卫琅就多挨了几脚。

    他自然不仗义,就回头瞪谢涟,谢涟只不理他。

    “人都走了。你们打给谁看,消停一会儿吧……”谢涟说。

    卫琅踢不到司马煜,就转而踢谢涟。看谢涟胳膊就在眼前,想都没想就一口咬上去。

    谢涟:^__^╬

    司马煜扭头一看,阿狸果然不在了,悲愤再一次喷薄而出。他好不容易才见到人的,结果一句话都没说上,人就走了!

    ——都是卫阿丑的错!!

    他立刻就扑上去掐卫琅,卫琅那边也成功激怒了谢涟。这一次是三个人的大混战。

    王琰:……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挽挽袖子也冲上前,却被三个人一人推了一把,“别捣乱!”

    王琰:T__T

    谢涟和司马煜心里都积攒了意气,只是没有一个缺口发泄罢了。

    这一回都丢掉世家子弟的矜持,连武艺修养一并忘掉。扯头发蹬脸,咬胳膊撕嘴的,简直要多不雅就有多不雅。充分证明,酣畅淋漓这种感觉,是只属于市井小民的。

    渐渐的,卫琅反而成了一旁打酱油的。

    两个人打红了眼,专门往脸上招呼,各种借机泄愤。

    ——竞争这种东西,尤其是情敌间的竞争,再光明正大,也是要滋生负面情绪的。

    王琰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猜着卫琅要找事,却没想到连司马煜和谢涟也都是不安分的。

    这孩子从小被他阿爹教导傻了,三观端正,世家荣誉感高于一切。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日后不论姿容、才情、见识还是品行,自己都将是世家子弟的楷模,便是谢涟也要排在后头。他只知道太子和谢家阿胡都卓尔不凡,便是卫琅这货,那坦荡恣情也令人钦羡。这三个都是少年中的翘楚,也都是他的知交挚友。

    如今却像恼羞成怒的村头匹夫一般扭打撕咬……就差跟书上说的似的,“免冠徒跣,以头抢地”了。

    太幻灭了。

    ——唐雎发飙,秦始皇也要乖乖的听着。

    “够了你们!!!”

    所有人都没料到,王琰也是会掀桌子的。司马煜才把谢涟按在地上,卫琅才从帮司马煜转而帮谢涟,谢涟才抬脚要把司马煜踢开,就都被王琰的气势吓住了。

    “都站起来,像什么样子!”

    三个人迅速起立,各自站好,看看对方衣衫不整的模样,差不多也能想见自己的情形,不由就有些脸红。

    他们虽然打脸,却都没真下狠手,也都避开了会伤到的部位。只是难看些罢了,倒没鼻青脸肿的。

    但真的是难看到家了!

    王琰指卫琅,“一开始就是你在惹事,你不惹事能憋死吗?唯恐天下不乱!”卫琅下意识便要勾唇,王琰吼,“不是夸你!”

    又一指谢涟,“你怎么也能跟着他胡闹?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谢涟面色不变,实则心里懊恼至极。

    最后指司马煜,“你……你你你——”想到这个跟人厮打的头发乱成草窝,衣领子遢到肩膀的货,就是自己日后勤心侍奉的君主,王琰一时悲从中来,竟然说不出话了,“真够了你……T__T”

    司马煜惊慌:喂,不是我把他弄哭的吧!

    三个人一看王琰都快哭出来了,各自慌乱——怎么就能哭了呢?卫琅推司马煜,司马煜推谢涟,谢涟没人可推,赶紧回头举起一碟子点心,“呃……吃东西。”

    王琰不过暂时喘口气罢了,又不是真要哭,立刻再度板正起来。扫视一眼。

    卫琅发质好,常年漆黑油亮,略用手依顺就整整齐齐。勉强还能看过去。王琰便指了指他,吩咐:“我出去打水,你先帮他们两个把头发梳好了。”

    “呃……干什么?”卫琅不解。

    “洗漱,更衣!”王琰痛心疾首,“你们这幅样子,还想让谁看见?!”

    一时王琰果然出去打水了,卫琅看看司马煜再看看谢涟。嗤笑一声,也进屋去寻梳子。

    剩下司马煜和谢涟两个人对面站着,默不作声。不知是谁先看了另一人一眼。片刻后,两个人脸上都冰消雪解,一面指着对方,一面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谢涟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你先去照照镜子在说!”

    打也打了,踢也踢了,心里积攒的烦闷一时全消散干净。少年至交,仇不隔夜。这笑得就云开雪霁,毫无阴霾。

    谢涟扶起桌子,司马煜就从地上拾起他摔了的那块玉佩。

    其实卫琅有个习惯,看到漂亮姑娘,就习惯性的跟人订终身——当然,下聘还是头一回。不过这也充分说明,他的阿竹有多漂亮了。

    司马煜想通了,一时竟有些小小的得意。

    他才不把卫琅的威胁放在心上——想想吧,那个姑娘会喜欢一个换上女装打扮打扮就比她还妩媚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标准的异装癖,用女人的东西比女人还熟,一眼就能看穿你的着衣尺寸,一闻就能分辨出你用的胭脂香粉……

    这么一深思,司马煜都要忧虑卫琅这辈子能不能找到乐意跟他过日子的女人了。

    不由心情大好。

    卫琅在里间听见这两个人的笑声,就伸了个懒腰——早该打一架了。

    瞧,这不就好了吗?

    至于聘礼的是,卫琅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左佳思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倒是阿狸,出了院子了,才忽然想起来——司马煜和卫琅为左佳思打架呢,自己居然就自作主张把她拖走了。是不是太喧宾夺主了?

    ——丫头已经被打击得忘了自己才是女主。不过话又说回来,混到让男主们为了女配打起来,她这女主做得也够失格的了。

    阿狸就说:“刚刚的事……那块玉佩……”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问左佳思——难道要问,两个人你喜欢哪一个?只能词不达意的说,“就这么拉你走了,真不好意思。”

    左佳思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见阿狸一脸尴尬的模样,忍不住就抿了唇,低声笑道:“……阿姊你好呆。”

    “阿姊你好呆”。这声音婉转入耳,忽的就与上一世的情形重叠到了一起。

    阿狸脚下不由就停了。

    她还是不能忘了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相知相惜的时光

    左佳思低低的笑了一会儿,见阿狸还呆着,就解释道:“——我已经许了人家了。”

    阿狸还在文艺着,就听到一道雷当空劈了下来,立刻就把她劈懵了。

    左佳思垂了头,却不像是羞涩,反而是有些寂寥,“是父亲当年在时定下的。所以公子拿我取笑,阿姊拉我走,我反而该谢你。”

    阿狸:“是哪里的人?如今多大了?人品怎么样?你见过吗?”

    左佳思:……=__=

    “与我同县,只比我大两岁。人不错,我见过的。”她勉强笑了一笑,一一作答。

    阿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略明白了什么,“是有其他的事?”

    左佳思摇了摇头,没说话。

    ——并不是她不想告诉阿狸,而是真心无法说出口。

    当年左佳思的父亲还是县里的主簿,跟同县功曹友善,两家便约为婚姻,将左佳思许配给功曹的二公子。

    左佳思父亲虽早逝,但她兄长身上也是有功名的。功曹家里大公子却是个白丁。前年功曹去世,家里就没落了。左佳思嫂子见左佳思出落得好,又得王谢两家青眼,便有些嫌弃人家。两家往来,就多有失礼。左佳思却没有旁的心思,反不如说她盼着早些嫁过去。

    ——虽说长兄为父,但自兄长成了亲,她俨然已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抱怨的话听多了,就知道她做多少活,都只是吃白食的,临了还要连累兄嫂赔一副嫁妆。自然在家里住的不自在。

    她自小跟那人一起长大,心里是中意的。每每嫂子说了辱人的话,她都忐忑难受。不能拿家里的东西,她便进山挖一筐竹笋,或是兜几条鱼亲自给他。

    算是赔礼,也算是表白心迹。

    他也曾说,“凭她怎么样,我要娶的是你”。是以这些年多少气都忍了下来,一直不曾退婚。

    去年功曹家大公子得了功名,左佳思也将十岁了。这个时代,小姑娘十岁出头就嫁人很正常。左佳思便以为他们是熬出来了。

    结果她兄长就出了事。

    左佳思自然先想到去找他帮忙,上门时却听下人们各种冷嘲热讽。她只闷声不回应。

    功曹家说帮不上忙,她也无话可说——冲撞使者,也许真心不是他们能帮上的。

    可是离开的时候,她却听到里面在议论,要跟她退婚,另选良家。

    这个年头,退婚并不是什么大事——谢太傅跟王司空闹矛盾,王司空孙子不就把谢太傅的侄女儿给退婚了吗?谢太傅不也回头就让他闺女把女婿——也就是王司空另一个孙子——给休了吗?

    婚姻不过是家族的附庸。就算他们动这心思,左佳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如果他们早一步说退婚,左佳思还能赞一声有骨气。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她就只觉得彻骨寒冷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她的嫂子也并不特别丑恶些。

    但左佳思还是想,他们都是不对的,人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嫂子听说功曹家不肯帮忙,又是各种哭骂。左佳思也无心去听。百般无奈,就想到了阿狸。便带了个老妈子,登门求救。

    她原本是不抱希望的——毕竟她跟阿狸也是萍水相逢。

    但阿狸听了,却说:“未必能帮得上忙,但总要一试的。”大约又看出她的羞赧来,又说,“上一回你将我从深山里领出来,也该是我谢你的时候。”

    左佳思心里一暖,便有些想哭。

    她想,跟她一样想法的人,大概也还是有的。再看阿狸,就越发亲切起来。

    这才将自己许了人家的事,对她说了出来。

    阿狸脑子里也是乱七八糟的。

    她想,左佳思既然许了人家,后来怎么就进了东宫?

    一直到见了她阿娘,左佳思把家里的事说完了。她才略略有些明白。

    莫非上一世,左佳思兄长犯了事,没人帮忙化解,所以对方就退婚了?

    她忍不住就又看了一眼左佳思。

    左佳思说,那人不错,她见过——可那个人真的不错吗?

    不过,究竟是选准未婚夫还是选司马煜,这说到底,都是左佳思自己的事。这一件,阿狸是不能替她拿主意的。

    她便把心事暂且搁下了。

    见她阿娘在思索,便拉了拉她阿娘的袖子,“上一回我在东山走丢,便是阿青将我领出来的。”

    她有些时日不曾撒娇了,她阿娘就忍不住笑起来,将两个姑娘的头一并揉了揉,“阿娘知道,你不是还认了人家当妹子?只是这件事涉及朝政,阿娘真帮不上忙。也只能问问你父亲,至于成与不成……”她便望了望左佳思。

    左佳思忙下拜,道:“阿青知命,不敢强求。夫人肯帮忙,阿青感激不尽。”

    阿狸娘便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在府上住两日,也不必过于忧心。外边一有消息就告诉你——我看这件事,纵然不成,也伤不了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