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续南明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阿狸陪着她阿娘在屋里说话,议论的自然就是今日宴会上少年们的表现。

    阿狸倒也不多说什么,只不时应一声,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埋头做绣活。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子还在府上游荡。

    ——司马煜来王府次数实在太多,下人们都认得他。谁敢逐客?也只能来请夫人的主意了。

    阿狸娘听着,就有些烦忧,道:“这位祖宗还真是折腾,你说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当娘的跟当少年少女们的不同,不会去想些喜欢不喜欢、竞争不竞争的琐事,只是觉得太子不走正路——若真喜欢阿狸,一早禀明了皇上和皇后就是。当初皇后明显属意阿狸,太子开口,断没不成的事。拖到如今,可见他没提过。若是不喜欢阿狸,更不该这么落人闲话,这个时候在府上晃荡。

    知道的,说他不靠谱,随心所欲。不知道的,还指不定以为阿狸跟他有什么私情呢。

    就皱了眉头,道:“他不是说自己叫马明吗?就只跟他说,宴会已经散了,主人也不在府里——请他改日来访。”

    来禀报的仆役就有些为难,道:“小人也这么说过,但殿下不肯走……小人也不敢勉强。”

    阿狸娘想想也是这么个理。

    王坦不在府上,她还真拿捏不准这件事的分寸。看了看阿狸,便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阿狸依旧埋着头,“既在家里,便是客。就将他请到兰雪堂,令阿琰陪着说话。或是他倦了,自己告辞。或是等父亲回来。”

    阿狸娘也是这么想,再没别的法子了。便吩咐,“就照小娘子说的办吧。”

    阿狸照旧埋头刺绣。

    阿狸娘说得够多,却试探不出她更多心思来。不由就暗叹,这闺女大了,果真开始藏心事了。

    就说:“阿娘虽喜欢谢阿胡,却也不是非让你嫁他不可——你父亲还瞧上卫阿丑了呢。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不用勉强,就跟阿娘说句明白话,你是不是真中意阿胡。”

    阿狸这才停了手上针线——她稍微有些懵,这怎么又牵扯上卫琅了?

    却也没计较,只是笑道,“女儿真看上阿胡了……阿娘非逼我说出来啊。”

    阿狸娘就笑喷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这么说,阿娘也就放心了。看你不做声,还以为你……”瞟见阿狸手上绣活,又转了话头,“你对太子,是怎么想的?”

    阿狸:“太子,国之储贰,日后的皇帝呗。”

    阿狸娘道:“那太子妃,自然也就是日后的皇后了。”

    阿狸点了点头。

    阿狸娘道:“也不是谁都能对这富贵淡然以对的。”

    阿狸不由就抬头望她阿娘,她阿娘也望着她,“在天家,兄弟、叔侄间是最不能相互倚重的——当年八王之乱,便可见端倪。唯有夫妻、母子之间,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母舅、妻舅家里人,才是天子可以倚重的亲眷……所以,若王家能有一个太子妃,日后你的父亲、弟弟、叔侄,必然能得倚重,令王家繁盛。而有王家为你撑腰,便是天子,也不能不善待于你。这也是件互利的婚事,不会委屈了你。”

    阿狸屏息不语。她阿娘又接着说,“所以,你若真看上太子了……”

    阿狸忙摇头,“女儿没有。”

    阿狸娘再看一眼她手上的绣品,就又叹了口气。阿狸忙垂头,便见丝绸上绣线缭乱,已不能看了。干脆就将绣品丢到一旁。

    “就是心里有些乱。”阿狸说,“……阿娘出嫁前,心里就没有忐忑过?”

    阿狸想到当初的事,忍不住笑起来。眸光越发温和,语气也轻柔起来,道:“乱过。不过我知道,你阿爹日后会对我好。便他对我不好,我也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呢?也就释然了。可没乱成你这个样子。”

    “但是……就算不怕,也终究是辜负了。情分断了,就再找不回来了。”

    她阿娘就审视着阿狸,眼睛里一点点溢出笑来。摇了摇头,道,“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阿狸:……=__=

    “这种事,阿娘一句半句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只要记得要‘拿得起、稳得住、放得下’,也就够了。其他的——”见阿狸洗耳恭听头,她阿娘便又接着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计算的,感情也是一样——你听人说真情无价,也不要尽信。情之一字,固然不能按斤按两的去称,却也是有‘价’的。所谓买不到,也不过是你付出的‘价’不对罢了。或是付错了,或是不够。”

    阿狸再点头。

    “既然有价,自然就是可以换的。可以从无到有,也可能会从有到无。端看你是怎么经营的。人性健忘。不去经营,不肯付出,哪来得天长地久的情分?”

    阿狸等她阿娘说该怎么经营,她阿娘却又转了话头,“——不过这一件,阿娘倒不替你担心。”

    阿狸是个最可人疼的,也是个最会疼人的。没公主病。这倒不是阿狸娘自夸。

    “既然有价,也就有值得,有不值得。经营到了极处,还是不能以心换心,那就没什么好勉强的了。真被辜负了,也是他不值得。没什么好留恋的。”

    阿狸就有些迟疑,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问,“可若还是喜欢……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阿娘笑起来,“只能贱贱的倒贴上去呗。你最好别——阿娘养你这么大,也是巴心巴肝的疼。让别人糟践了,可怜了阿爹阿娘在你身上的用心。”

    阿狸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她阿娘就捧了她的脸,揉搓两下,“别患得患失的,不像个大家闺秀——有爹娘给你撑腰呢。日后就算不行,也没什么好怕的。记住了吗?”

    阿狸垂着眸子吃吃的笑,“记住啦。”

    “话又说回来,阿娘看谢涟不是个冷情的。你也得有数。”

    阿狸点了点头。将针线收起来,道:“时候不早了,阿娘歇着吧。”

    她阿娘也说,“去吧。你也好好想想阿娘的话。”

    阿狸便收拾了东西,往后院里去。

    外间天依旧阴着,雨却将停了,只细如丝线的飘着。落地无声。

    绕过西边书房,见屋里亮起了灯,已可望见王琰临窗读书的剪影,阿狸便有些疑惑。吩咐身旁丫头去问一问。

    自己则撑了伞,只在假山石下等着。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远处树荫房屋都漆黑着,近处地上却有些反明,只色彩越发的浓艳了。

    细雨中菊花浓墨重彩,画上去的一般。水珠滚在上面,令人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拨。

    阿狸才俯身,眼前便递过来一大把黄灿灿的雏菊花、

    阿狸慢慢的抬头,看清是司马煜同样忐忑专注的望着她,便猛的退了一步,伞也丢了。一时惊慌着。

    司马煜忙往后退了退,眼巴巴望着她,道:“这个……给你的。”

    阿狸不接,侧身避让着垂下头去,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司马煜道:“不用拘礼。”

    手上的野菊花又往前递了递,见阿狸又要退,忙收回来,道:“我不逾越!你,你不要再躲了。我只来问几句话。”

    阿狸默不作声,几乎要背对着他了。

    司马煜就有些沮丧,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微微往前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阿狸摇了摇头。

    司马煜肩膀便微微松下来,脸上带了些喜色,悄悄的往前靠了一步,“那么,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我还不错?”

    阿狸脑子里只剩嗡嗡的响声了,她气息有些不接,却还是屏住了,说,“殿下尊贵,我不敢议论。”

    “非要你议论呢?”

    “……殿下圣智天成,自然是好的。”

    司马煜就静了一会儿。勉强也接受了这个回答,又问,“那么……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阿狸已经一团乱了。

    “只敢敬畏,不敢有私心喜爱。”

    “如果非让你喜欢呢?”

    “殿下!”阿狸有些透不过气来,“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便走。司马煜一个错步便拦在了她面前。抬了右手臂,阻住她的去路。那双黑漆漆的凤眼便在暗夜里也有水色,专注的凝望着她,倔强的问:“如果非让你喜欢呢?”

    那细雨只静默的飘着,落在脸上也只是一丝一丝的凉。

    混乱到了极点,反而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一世她与司马煜也不过才见过三次。司马煜对她能有什么真心实意的喜欢?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致罢了。但阿狸不同,她毕竟曾经为了这一遭心情,赔上了一辈子。

    终究还是意气难平,仰了头望回去,开口问道,“殿下喜欢什么,心里真的清楚吗?”

    那声音虽细弱,却也清晰。

    司马煜点头,“自然是清楚的。”

    阿狸道:“可是殿下为什么会喜欢?”

    司马煜眸子里依旧没有半分疑惑,“就是喜欢。看到便喜欢了。”

    “那么若殿下日后看到了别人,再喜欢了呢?”

    阿狸心酸,眼睛里已经泛红。

    司马煜有些怔愣。于他而言,这只是飘渺的、不可预知的,以至于他连想都没想过的某种可能。如果阿狸只是要一个保证,他愿意给她。也一定会做到。

    可是阿狸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那仿佛是她曾经经历的过去一般,那么沉痛,那么真切,那么畏惧,并且不曾痊愈。

    他一时脑中空白,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本能的想要上前,想要将她抱在怀里。连心也抽紧着,跟着疼了起来。

    他上前时,阿狸便已经摇了头。

    她想要的,其实也并不是司马煜的回答。

    “……殿下命我说喜欢,我不敢不从。殿下命我喜欢,却不是我想遵从,便能做到的。”她垂了睫毛,平静的说,“匹夫不可夺志,人心不是这么容易便能改的。”

    司马煜脑中便嗡的一响。

    阿狸草草行过礼,便揽着裙子,飞快的跑走了。

    她绕过角门,将门用力的关紧了。才蹲坐下来,抱住了膝盖。

    却没有真的哭出来。

    她只是那么坐着,任雨水将身上一点点侵透了,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入了夜,阿狸爹终于从宫里回来。司马煜也回了台城。

    而谢涟也见到了谢太傅。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

    是谢太傅打断了谢涟将出口的话,主动招呼他来下棋。

    两个人对面端坐,灯花噼啪作响。棋子落在榧木盘上,有金石之声。

    谢涟急着下完,落子得极快,布阵却很妥帖。眉眼清亮,全无烦忧。

    他是那种做什么都能很快投入的人,轻易动摇不了他的心志,谢太傅自认将他教导得很好。这孩子也一贯懂事,令人放心。

    棋到中盘,太傅终于开口,“今日阿羌在宫里拟了一份圣旨。”

    阿羌是谢家二公子谢沧,比谢涟大了足足一轮,正在朝中任中书舍人。拟定圣旨也算他的本职。

    谢涟专注在棋盘上,也没太用心,只随口道:“嗯。”

    太傅拈着棋子,“‘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中正王坦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①”他顿了一顿,“——太子妃,终于是花落王家了。”

    谢涟依旧道一声,“嗯。”

    太傅便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

    然而在某一个时刻,谢涟手上棋子忽然便不再落下来。他仿佛此刻才终于听明白叔父说的是什么,动也不动的坐在哪里。烛火跳跃,他身后暗影疯长疯消。

    太傅便有些疑惑的望着他,道:“怎么不下了。”

    谢涟手上棋子静静的落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面色都没有稍变。只是端坐着,眼睛里的明亮的光芒却一点点散开,混乱起来。

    太傅中盘逆转——谢涟后半盘棋下得简直不忍卒睹,仿佛只是为落子而落子。却始终没有提前认输。

    等最后一颗棋子落完了,他才终于直身行礼,道:“阿胡先退下了。”

    那声音里半分神采都没有。

    太傅就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这孩子什么道理都明白的,并不多说。

    只点了点头。

    又问,“你先前有话要跟我说?”

    “已经……没有了。”谢涟这么说。

    他什么道理都明白。就是因为什么道理都明白,这个时候才连一点情绪都不能发泄出来。

    只能沉默着,生生的任那些不能出口的心事,将心口刀剑一样戳刺锯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