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小说网 > 长相思3:思无涯 > 第7章 此身出何处(2)

第7章 此身出何处(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海德小说网 www.haidehong.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王姬大将军是军中将士对母亲的特殊称呼,小夭努力装作不在意,耳朵却骤然竖了起来,捕捉着离怨的声音,可离怨迟迟没有开口,半晌后,他才说:“那一战,很难说是我们打赢了。”一句话,隔着几百年的光阴,依旧有重如山岳的哀伤,让屏风两侧的人都默默地喝了一碗酒。

    沉默了一会儿,另一个语声轻快的男子问道:“叔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闻最近的流言?就是说高辛大王姬的。”

    “听闻了。”

    离怨的声音波澜不惊,小夭却不自禁地身子向前探。

    “叔叔和王姬大将军是好友,那……”男子好似也觉得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才说:“高辛大王姬究竟是谁的女儿?”

    离怨不吭声,小夭的身子紧绷。璟握住了她的手,小夭却没察觉,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子道:“姐夫,这里就我们三人,都是至亲,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离怨终于开了口:“我不是王姬大将军的好友,应龙大将军才和王姬交情深厚,当年的我只是在王姬麾下效力,从没和王姬私下说过话,我也不知道高辛王姬究竟是谁的女儿。”

    小夭的身子骤然松弛了下来,竟然有些乏力。

    突然,离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日清晨,应龙将军带着我巡营,军营外有喧哗声传来,我们赶过去时,看到王姬和蚩尤被蚩尤的部下围在中间……”

    小夭的身子颤了一下,好似不想再听,璟抬手想撤去法术,小夭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圆睁,如野兽一般瞪着前方,凝神倾听。

    “蚩尤的部下大吵大嚷,我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王姬和蚩尤通宵未归,他们看到王姬和蚩尤一同归来,还拥抱告别,所以在质问蚩尤。蚩尤一直不说话,应龙将军呵斥了对方,本来将士们已经要散了,可王姬突然对所有人说‘我是和蚩尤有私情’。我们全震惊地呆住,以为漏听了个‘没’字,可王姬又非常大声地说了一遍‘我已经喜欢蚩尤好几百年了’!声音大得就好似巴不得全天下都听到。”

    犹如被噩梦魇住,小夭恐惧害怕,全身动弹不得,所有人的声音好似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为……为……为什么?蚩尤……蚩尤是……大魔头啊!”年轻男子的声音结结巴巴,充满了沮丧,完全无法接受心目中为民战死的王姬居然会喜欢蚩尤,他宁愿如流言所说王姬是被奸污了。

    离怨一直平稳的声音骤然严厉了起来:“我知道你们询问此事不仅仅是关心流言,想来是有人游说你们迫害高辛大王姬,我警告你们,不行!只要应龙大将军和我活着一日,就不允许军中有任何势力迫害王姬的女儿!”

    “可是……可是,叔叔……”

    “没有可是!”离怨的声音千钧压下,真正显示出他是镇守一方的沙场老将。

    两位男子都如军人般应诺:“是!”

    离怨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人生的很多无奈与残酷,你们都不曾经历,所以不懂,是王姬舍弃了一切,才给了你们机会不去经历。蚩尤……他是我们的敌人,可他也值得王姬喜欢!”离怨说完,起身大步离去。

    剩下的两人呆坐了一会儿,都跳了起来,匆匆去追离怨。

    “小夭、小夭……”

    小夭茫然地抬起头,颛顼和璟担忧地看着她,小夭嘴唇翕动,却嗓子发涩,半晌都说不出话。璟拿了水给她,小夭摇头,颛顼把一碗酒递给小夭,小夭咕咚咕咚喝下,烈酒从喉咙烧到肠胃,小夭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透,街上灯如海、车如龙。小夭坐得笔直,没有看璟,也没有看颛顼,只是望着窗外。

    很久后,她异常平静,异常肯定地说:“我是蚩尤的女儿!”

    颛顼急速地说:“小夭,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最亲的人。”

    璟慢慢地说:“小夭,你我初相逢时,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女儿,日后,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你依旧是你。”

    小夭站了起来,向外走去,颛顼和璟忙站起,小夭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不要跟着我!”

    颛顼和璟都停住了步子,目送着小夭走出了门。

    小夭刚走远,一只虚体的九尾白狐从璟袖中跃出,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中,颛顼快步走出了食铺,对一直守护在外面的暗卫下令:“再派几个人去保护王姬。”

    颛顼对璟淡淡地说:“暗卫会护送小夭回小月顶,你回去休息吧!”

    颛顼转身离去,璟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颛顼慢慢地转回了身子。台阶下,花灯如海,人群熙来攘往,欢声笑语不断,可台阶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有暗卫的灵力屏蔽,还是恰好没有人来,冷冷清清,寂静无声,只颛顼和璟隔着两盏羊皮灯笼,对视着。

    颛顼唇角似含有一点讥笑:“你如何知道的?”

    璟回道:“起初,我以为是王后所为,只有她既想伤害小夭,又有能力散布流言。我想当然地认为陛下也一定在尽力压制流言,可我竭尽所能,甚至不惜以西陵、鬼方、涂山三氏的力量向赤水氏和神农氏施压,仍没有办法阻止流言的传开,我才觉得不像是王后。推动流言的力量未免太强大了!今夜,看似一切都是小夭的选择,可陛下若真不想扫了小夭的玩兴,离怨将军根本不可能踏入这间食铺,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想让小夭与离怨将军三人‘偶遇’。”

    颛顼淡淡而笑:“丰隆曾一再说你心有百窍,聪慧无双,我还不太相信,如今看来,你倒是担得起丰隆的盛赞。”

    璟说:“陛下,不是小夭不够聪慧想不到,而是她永不相信陛下会伤害她。”

    颛顼的笑意消失,冷冷地说:“我就是想保护她才这么做。”

    虽然璟已经推测到颛顼的用意,但证实了,依旧震撼,他沉默地后退了几步,向颛顼行礼:“草民告退。”

    颛顼没有说话,只是冷然而立,看着璟走下了台阶,汇入人群中。

    ——    ——

    小夭随着观赏花灯的人潮,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可究竟走过了几条长街,看到了多少盏花灯,却是完全不知。时而经过长街,时而走入陋巷,小夭觉得自己是漫无目的、随意乱走,可当她停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前,小夭才明白,她想来的就是这里。

    小夭缓缓推开了木门,上一次来,这里炉火通红、满锅驴肉、香味四溢,这一次,却是灶冷锅空,屋寒灯灭。那个做得一手好驴肉的独臂老头已经不再做驴肉了吗?

    小夭掀起破旧的布帘子,走到院内,四周漆黑一片,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幸好月色明亮,可以看到院内一片枯败萧瑟,待客的两张木案堆在墙角,满是灰尘。

    小夭敲门:“有人吗?有人在吗?老伯、老伯……”

    没有人回答,小夭推开了屋门。屋内的旧木案上有一个灵位、三炷未烧完的残香。眼前的一切已经清楚地告诉她,独臂老头去往了何处。

    小夭怔怔站了半晌,走进屋子,缓缓坐到了木榻上。

    屋子本来就很破旧,如今没了人住,闻着有一股霉味,小夭却不愿离开,也许,只有这个地方才真正欢迎她。

    小夭看着灵位,默默坐了很久,突然轻声说道:“老伯,他们说你曾是蚩尤的将军,你一定和蚩尤很熟吧!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我娘?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着一切和蚩尤有关的事,现在,我逃不掉了,终于有勇气来问问你,蚩尤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个六亲不认的大恶魔、大混账?他可曾对你们提过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你,你却已经走了……”

    小夭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泪如决堤的海,刹那已是满面。

    这位炖驴肉的将军已是世上唯一熟悉蚩尤的人!她曾有千百次机会来问他,可她没来,等她来时,却已经晚了。

    小夭张着嘴,想要痛苦地大叫,却又一声都发不出来,极度的痛苦和压抑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听一个不恨他的人说说他,告诉我,我不该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咒骂他,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咒骂他的人,可现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说着“我恨他”,她恨蚩尤带给娘和她的耻辱,她恨他从没有以父亲的名义给予过她一点关爱,她更恨他们抛弃了她,既然不要她,为什么要生下她?

    可今夜来这里,她想说的并不是“我恨他”,她渴望的是有人给她一个理由,让她不去恨他,让她能坦然地面对世人的鄙视和辱骂。

    但,最后一个人也走了!她对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骂!

    泪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个人影从屋角的黑暗中浮现,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头,匆匆把泪擦去。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小夭的声音又闷又哑,却已很平稳。

    人影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走到了榻旁。

    小夭没有抬头,却清晰地感受到,另一颗心渐渐走近了她,和她的心在一起跳动:“相柳!”她仰起头,看到了相柳。他穿着一袭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大氅,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时,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露出几缕白发。

    小夭想到刚才的痛哭失态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尴尬,冷冷地说:“你躲在这里干吗?看我笑话吗?”

    相柳说:“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来祭奠故友,你突然跑来,明明是你打扰了我!再说了,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难道相柳将军没听说我是蚩尤的孽种吗?”

    相柳笑起来,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几分:“原来是这事呀!可这事哪里可笑呢?你说给我听听。”

    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过她颊上仍有泪痕,这一瞪实在没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她身旁,笑道:“看样子,谣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蚩尤大将军的女公子。”

    “闭嘴!”小夭埋下头,不理他。

    “突然换了个父亲,还是个臭名满天下的恶魔,的确难以接受。”

    “闭嘴!”

    “你不了解蚩尤,可你应该了解你的母亲,既然她选择了蚩尤,你就该相信她的眼光!”

    “我说了,闭嘴!”

    “不管怎么说,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总比我强!像我这种从蛋里钻出来的妖怪,压根儿不知道父母是谁。”

    小夭抬头看着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说的是真是假。相柳一本正经地说:“你也知道我有九颗头,比别人能吃一些,我从小就为生计奔波,日子过得惨不忍睹,一会儿别人喊打喊杀,一会儿九颗脑袋还要自相残杀,有一次饿急了,一颗脑袋差点把另一颗脑袋吃了……”

    小夭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

    “你——”小夭简直气绝。

    相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有个人曾和我说‘人的心态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过比较来实现’,我正在通过讲述我的悲惨过往,让你比较出你过得不错!”

    小夭想起来了,那个“有个人”就是她。小夭不满地说:“我可没编造假话!”

    “从蛋里钻出来是真的,有九颗头也是真的,后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额头,小声嘀咕,“编得太顺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但胸间的悲苦却是真的淡了许多。

    相柳问:“你还需要我讲述一些我的悲惨过往,让你觉得有个大魔头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吗?”

    小夭瞪了相柳一眼,问道:“你见过蚩尤吗?”也许因为相柳就是个魔头,在他面前提起蚩尤,容易了许多。

    “没有。我真正跟随义父时,蚩尤已死。”

    “共工和蚩尤关系如何?”

    “当年很不好,几乎算交恶,但蚩尤死后,义父祭奠祝融时,都会祭奠蚩尤。”相柳笑了笑,讥嘲地说:“你不能指望当年那几人交情好,如果他们交情好,神农国也不会覆灭了。”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相柳,为什么选择共工,只因为他是你的义父吗?”小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胆子问这个问题,大概因为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吧!

    “不仅仅是为了义父,还有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袍泽,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殓战友的尸骨……”相柳看向案上的灵位,“几百年来,你能想到我究竟亲手焚化过多少袍泽的尸体吗?”

    小夭无法想象,可她能理解相柳的意思,就像四舅舅,明明能逃生,明明深爱四舅娘和颛顼,却选择了和袍泽一起赴死。这世间,有些情义,纵然舍弃生命,也不能放弃。

    相柳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数不清了,但他们全在这里。”

    小夭把头埋在膝盖上,默默不语,只觉心里堵得慌,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为相柳,还是为自己。

    “在想什么?”

    “身为蚩尤的女儿,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

    相柳抬起了小夭的头:“实在不行,就扬帆出海,天高海阔,何处不可容身呢?”

    小夭想起她已拥有海妖一般的身体,无边无际的大海是别人的噩梦,却是她的乐园,就算轩辕和高辛都容不下她,她也可以去海上。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条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秘道,小夭竟然有了一丝心安。

    她盯着相柳,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个浪荡子,可当她刚要迷惑时,一缕白发从兜帽内落下,提醒着她,他究竟是谁。小夭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白发,说道:“此处不宜久留,祭奠完旧友就离开吧!”

    因为刚哭过,小夭的眸子分外清亮,相柳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眸中的自己。他伸手抚过,把她的眼睛合拢:“我走了!”

    小夭只觉额上一点柔软的清凉,轻轻一触,又立即消失,小夭猛地捂住额头,睁眼看去,眼前已空无一人。

    错觉!一定是错觉!

    ——    ——

    相柳从屋子内飞出,跃上墙头,只看街巷上雾气弥漫,无路可走。

    相柳笑着回身,看到璟一袭青衣,长身玉立。他笑问:“涂山族长,听壁角可好玩?我刚才没叫破你偷听,你现在又何必设迷障来刁难我?”

    璟温和地说:“如果不想和颛顼的暗卫撞见,从北面走,我在那边留了路。”

    “倒是我误会族长了,多谢!”相柳把兜帽戴好,遮去了面容,向北面飞掠而去。

    璟说:“谢谢!”

    相柳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涂山族长的谢谢,倒是要听仔细了,省得错过了什么好处。”

    璟笑着说:“谢谢你劝慰她,好处我当然愿意给,但你愿意要吗?”

    相柳似笑非笑地说:“我当然愿意要,不过——不是问你要!”

    璟的脸色变了,相柳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

    ——    ——

    冰冷黑暗的屋子中,小夭恍恍惚惚地坐着。

    一个人从屋外走进来,随着他的步子,屋檐下的几盏灯笼、屋内的两盏油灯全都亮了,当他一步步走近小夭,就好像把灿烂的光明一步步带到了小夭身边。

    小夭有些意外,叫道:“璟!”